|
我们在童年种植了什么
如果,一个人可以跨越童年直接进入中年,那是一些人愿意做的事情。如果一个人因为到了中年而饱受世界伤害,就会产生回归童年的想法。世界是什么?世界就是由不同的想法组成的,花瓣可以折叠成花的繁复,风琴可以弹奏为风的忧愁,一切的简单都可以演变为复杂,一切的复杂也可以到简单,这都是可以做到的……这一切均被一只无形的手操作着,这只大手就是时间。 想想自己的童年,那个时候,自己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喜欢看童话,喜欢能有《宝葫芦的秘密》里王保的宝葫芦,仿佛那个宝贝葫芦真的具有一种通灵力量,能够把我们从这个星球送到另一个星球。人在童年,对于美好事物感应是没有国界的,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只要具备了神奇色彩,总是可以刻到心里面的。 女孩子是一朵鲜花,几乎在所有男孩子心里,从童年时代起,就装上一个或者几个美好的女孩子形象,就开始在女孩子身上寻找到怜悯和责任的感觉。哪怕自己的胳膊也是细细的,也要使它成为保护女孩子的弓箭。而女孩子不用别的,只需要哭,只需要泪涟涟的,就可以让一个心肠很硬的男孩子心软下来。男孩子为了取得女孩子的喜欢,总会在自己的身体还不太强壮的时候,还是顽固地找机会表现,男孩子会把一条蛇抖动在手里,会把几条毛毛虫放在手心爬行,看着女孩子发出惊叫,男孩子是多么地惬意——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其实从人的童年时代就开始演绎了,只不过不像成年男女那么复杂。那个时候,男孩和女孩之间即使是“复杂”,也是罩着单纯,几乎所有的女孩可以把一个或者几个男孩子作为自己英俊王子,男孩子也可以把一个最可心的女孩子当作自己的白雪公主。无论是英俊王子也好,白雪公主也好,这些都是美丽的符号,一一种植在孩子的心底,女子本身就是一个温暖的符号,一个神圣的符号,一种美丽的郁积,成为一个善良资源,而到达成年以后,成年人就需要和这些资源斗争,让这些资源褪色,并且在斗争成功基础上宣布自己成熟,而贬低同伴还停留在“孩童时代”。 在我童年居住的老巷子里,错对门的大院子里,住着有一双大眼睛的女孩,像我家一样,当时是处于“成份高”的家庭,大人是需要拿着大扫把去扫街的,人当然也就矮了几分,但是这样的事情并不能阻止儿童的幻想,不能阻止孩子对风、对月亮、对云彩的美好感觉,当然也无法阻止我和她彼此之间的美好感应。她眼睛虽然美丽,但是总隐含着惧怕,我在和她做游戏的时候,常常拉住她的说:“你别怕,有事找我。”其实我也是罩在“地主子女”的帽子之下,只不过勇敢一点而已。我内心总是害怕和她的大眼睛相遇,总是担心自己眼睛里的羞涩遇到了她的羞涩,哦,两个羞涩结合到有一起,就会形成一股轻风,一股可以进梦的轻风。大眼睛女孩爱穿绿色的裙子,自己的心里就充满了绿,我已经知道,我内心的一些地方已经被她的绿色弥漫了。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家黑洞洞的大门,想,里面该是一个多么动人的绿色花园啊。 我知道大眼睛女孩家里有一个挺大鱼缸,里面养着热带鱼,后来养着金鱼。看着这些可爱的鱼儿,我想我们就是从遥远的大海游到这里的鱼儿,是300前就彼此认识的鱼儿。我不知道这些鱼会不会在后半夜时候趴在鱼缸边唱歌,可是,我相信这些鱼教会了大眼睛女孩的走路姿势。我童年和童年以后,我一直没有再看到比大眼睛女孩走路更好看的女子。鱼缸挺大,在我的眼睛里,它就是一个绿色的湖泊,可以和安徒生先生写的那个海比美,但是这个“海”很快就干枯了,不是它自己自发干枯的,是被造反派作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砸烂了。哦,一地的水,一地的鱼,一地的玻璃渣子……文明被毁坏起来总是显得从容和简单。 少年时代,我的胳膊一直是细细的。上了初中,胳膊变的一天天粗了,就能向同学炫耀二股肌了;有时候用手掌在那个地方砍一下,肌肉立即就隆了起来,自己心里是那样的惬意。肌肉和骨骼使我们的外形像了大人,茸茸的胡须和沙哑的声带,更是使我们像个男人。于是,我们的眼睛里不再乱瞄了,连走路也腾腾地,故意不去看女孩子,认为那是一件耻辱的事情。男人就应该像非洲丛林的狮子,让女孩子排在自己的身后追求,而不能去主动关怀女孩子。 那个时候的我特别想长大,觉得长大以后就可以做好多的事情,总是想把自藏到一个风筝上,被风刮到高高的蓝天,借助于风和云彩看到很远的远方。父亲用他的大手摸摸我的后脑勺,说:“儿子好好地过你的童年吧,当了大人就不幸福了。”我当时心里想啊,你们大人才幸福呢,世界在你们手里,是可以任意撮皱的地图呀。 大了,真的长大了,一些很令人心软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其实,在我上初二时,那个大眼睛女孩就搬走了,她的爸爸妈妈跳河淹死了,她家的房子变卖了,她投奔武汉和她的姨妈一起住了。我看到她的姨妈来接她,这是一个和她的妈妈一样美丽的女人。我去车站送她,送给了她一个笔记本,以后通了一年的信,信纸都是她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可是一年后,就没有书信来往了;我已经成了男人了,憋着自己,硬是不首先给她写信。 从少年时候,我就有到远方去的冲动,远方陌生的事物,总是那样强烈地吸引着我,就如同童年时读的那些神奇童话。我每天都要迎接天亮,天亮是一个积极的符号,是要做事情的符号,天亮了,今天该干些什么呢?在夜晚里幻想或者谋划,在天亮进行实施和完善,这是成年人的生活轨迹。我从高中毕业以后,也逐渐地形成这样的思维模式,不过那时候的思维不象现在那么世故,总是能使一些几乎是异想天开的事情得到落实。比如大学毕业时候,自己谋划独自骑自行车去西安,自己看着地图,把一路的情况都摸“熟悉”了,然后,就从学校和体委开一封信,就像是奔赴美好未来似地进发了。一路上,到各个城市(包括县城)的体委住宿,有时候体委还管吃饭,这样如此劳累和潇洒地骑车到达西安,没有时间刮胡子,胡子老长老长的随风飘扬,像是一个年轻的老爷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浪漫不起来了,就坐长途汽车(自行车趴在车顶),逃兵似地回来了,但是也是很高兴的,因为享受了去西安一路上的逍遥自在。人的这一生不怕低沉,就怕你缺少逍遥自在的回忆。 这次去西安的实施,说起来还是为了完成和另一个同学的约定。她是学生会的组织委员,我是宣传委员,她总是说我办事是“嘴上的把势”,为了证明一些什么,自己毅然行动了一次,从西安回来以后已经见不到她的美丽身影了,但是这件事情并不使我感到后悔,女孩子的美丽总是使男孩子做点出格的事情,是青年时代对童话情结的延续。可是现在,已二十八年工龄的我,已经用世故把自己磨砺的高度粗糙了,每逢出差在外,也能看到美丽的陌生的景物,但心里已经无从感受那种透明的欢畅,再也无法享受童话带给的那种单纯了,童年时代到底在心田种植些什么,已经很是模糊了。 有的时候,梦境里还会出现那个大眼睛女孩的形象,我知道这是童年时代的碎片在闪光。我问自己心底的碎片说:我此生的童年漫步已经停止,来生的漫步还能遇到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