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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谈—关于一个女人
看、看,小丽过来了。 小丽整天从街里过来过去的,有什么稀罕的吗? 她今天穿得特别花梢。 她哪天穿得不花梢了。 今天更加花梢,上身穿红底黄花的粗线毛衣,下面穿黑底红花的大喇叭裙,脚上穿着红色高跟皮鞋,脖子上还系着红色的长纱巾,打扮得跟新娘子似的。这还没数完九呢,她就比年轻人还心急地穿上裙子了。 好像那头发也刚染了吧,比那芦柑皮儿还鲜亮,竟然还系着个蝴蝶结儿。 可真是越老越俏了,都退休好几年了,满脸褶子,还想打扮得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还小姑娘呢,我看叫老妖婆还差不多。看她纹得那两道浓眉,黑得跟炭似的,浓得都要流下来似的。 你跟她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吗?不过我看你俩联系不是很多。 几乎是没什么联系。她道是有空没空的好到各个同学处串一串。只是她打扮得太刺眼了,说话又疯疯癫癫的,没人愿意理她。 她从小就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了。那会儿我们的父母亲都在矿上工作。矿上条件艰苦,也没有学校。我们这些矿工子弟就在市里的学校寄宿,每隔两个礼拜的礼拜六的下午,矿上就派大卡车过来拉我们回矿上和父母团聚一天,礼拜天晚上再把我们送回学校。我们在学校住一二十人的大宿舍,在大食堂吃份饭,穿的衣服样式也都差不多,个头高矮也差不多,就跟一堆土豆似的。谁能看出一个土豆和另一个土豆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这么说你们等于从小就独立生活。 可不是!不过,就算是你们跟父母在一起住的,家家都四五个孩子,父母忙完工作忙家务,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跟没人管也差不多。 这道也是。哪儿像现在的小孩子,磕一下、碰一下就有几个大人同时叫起来。咱那时候整天在街里乱跑,登高爬梯的,这儿挂一道子,那儿划一溜子,谁管呀。 要说上小学时,小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比一般的小姑娘白净些。我们小时候光知道苏联的俄罗斯人是白种人,不清楚美国人、英国人还有许多其它国家的人也都是白种人,同学们就经常喊她“俄罗斯小姑娘”。 她现在就是年龄大了,肉皮儿松了,不过还是挺白的。她还好眨巴着眼睛,一忽闪一忽闪的,比一般人的有精神。 这道是,她家里人的眼珠都是黑黝黝的,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看着都不土气。 后来,你们一起参加的工作。 对,我们初中毕业后招工到了纺织厂。当时纺织厂是好单位,虽然累了点,但挣钱多呀。当时,我们有一个同学同时接到了银行和纺织厂的录用通知,权衡一番后还是去了纺织厂。谁晓得几十年后会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纺织厂上班的形同“包身工”,在银行上班的个个都是财主。 在纺织厂上班后还是住单身。 可不是,那时候住单身的人多了。不仅我们这些市外的工人宿舍,市里离家远点的或都家里住房紧张的也住宿舍。一大群年轻人住在一起也挺有意思的,下班以后成群结队地在一起玩。也有好多结了婚的家不在本市的工人住宿舍的。特别是一些男工人,闲得没事就找小姑娘们套近乎。好多小女孩都是被他们带坏的。 小丽也是那时候变坏的? 说是变坏,其实是上当。最初勾引她的那个男人就是她一个车间的维修工。他的家在农村,还是外省的。谁想到他在农村订的娃娃亲,十五、六岁就圆房。他刚二十来岁,孩子都能满街跑了。他三天两头下班后带小丽出去玩,今天为她庆祝生日,明天祝贺她参加工作一百天,后天又预祝技术比武取得得好成绩,总之是都能找个借口靠近她。每回带她出去,不是给她买买个发卡、就是买个纱巾什么的,让她占点小便宜,也让她觉得他确实是喜欢她,舍得为她花钱。 要说勾引女人这方面,男人比女人更舍得动心思。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男人想勾引哪个女人的话,十有八九能成功呢。 后来怎么知道那个男的结婚了。 后来,估计是有人告诉那个男的他老婆了。在他老婆找上门来之前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有人往举报箱里塞纸条,说某天某时看见他和她在某地动作相当亲密,还有某晚他一个人在宿舍睡觉的时候她也一夜未归。再后来不知是谁认真负责地又告诉了他老婆。他老婆就找到单位,又哭又闹的。刚开始他好像真的想离婚似的,让小丽就住在他的宿舍里别出来,把他的老婆关在门外,不让他老婆进屋。吵吵闹闹了好长时间,单位里的组织部门和工、青、妇等团体都发动了起来。组织上郑重其事也找他们谈话,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问了个溜透,记录在案,并责令他们对这种道德败坏的作风问题做深刻地反省,写出检查,张榜公布,就跟在全厂进行了一次婚外情的组织宣传工作似的。工、青、妇团体也苦口婆心地做小丽的思想工作,让她别破坏别人的家庭。一次次地找他谈话,让他别做现代的陈世美。同时,妇女们也满怀同情地给他师傅的老婆出主意,不要吵不要闹,要用加倍的温柔体贴把他男人的心收回来。后来,他的老婆果然不闹不,时不时地买了鸡蛋点心的来看他,还带了孩子来给他撒娇。最后,他认输了,和他媳妇和好了。小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不得不从单位调走了。 唉,就是,不管哪朝哪代,只要出了这种事,吃亏的总是女人。 可不是!不是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总有一个女人倒楣。原来,单位管这事的时候,一般是原先的妻子沾光。现在没人管了,反而是后来的情人沾便宜。男人三四十岁,事业有成了,便嫌弃原配的人老珠黄了,又找一个年轻的。四十来岁的女人早已把青春和事业都献给了丈夫和孩子,一旦离了婚,连生活都成了问题,要再找一个,还敢奢谈什么感情。可二十岁的姑娘找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就不一样,首先,有钱没钱一眼就看出来了,以后吃苦受穷的风险就小多了,来年再生个一男半女的,亲爹亲娘的,感情也维系住了。再且男人也已折腾的差不多了,反而想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后来,小丽就调到我们单位了。不过她刚调过来的时候,还算是很漂亮的。脸蛋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两根长长的大辫子都快到膝盖了,骑车子的时候还得塞到褂子兜里。要是她安心地找一个男人过日子还是可以的,可她还是不长记性,结果又上了一回当。 好像那个男人是个老师吧。 可不是,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不过我看着有点女里女气的。他到我们单位宿舍里来找同学玩,看见小丽后就喜欢上了。以上小丽上街就经常碰上他,他总是走上前去文绉绉地打招呼说说:“这么巧,我们又在这见面了。”或者:“这个城市真是小,转来转去我们又转到一起来了。”别看他说得好听,我看都是骗人的,准是他事先从话里套出来小丽要去哪儿,然后他提到那里去等小丽的。别说,那个男人还很会体贴人的,冬天,天气冷,他带小丽去吃面条,他就会拉着小丽的两只手捂在热碗上说:“看你的手凉的,先暖暖手再吃吧。”他带小丽去公园玩,总是把大衣脱下来垫在椅子上,让小丽坐在上面,然后围上来捂住腿,恐怕小丽凉着。要是下雨了,路上有水坑,不让小丽趟水,他还真就把小丽从水坑上面背过去。 这些,小丽也给你们说啊。 可不是,小丽啥都说,就连她不方便的时候,那个老师总是给她把卫生纸一沓沓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事儿她也说,要不怎么大家都说她神经病啊。你以为是什么不该与外人道的事,她讲起来还一脸幸福呢!要不她的事怎么流传的那么广泛呢。没多久小丽和那个老师的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全厂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个老师的媳妇也知道了。谁知那个老师的媳妇也不是个平常人,她也不吵也不闹,更不到单位找小丽的领导,就是每天在单位门口等着小丽,只要小丽一出单位的大门,小丽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死盯着小丽,让她不好意思去和那个老师见面。小丽去别人家串门,坐两个钟头出来,一看她还在门道口那等着她呢。就这样耗了有半年,小丽实在过意不去了,就主动和那个老师给断了。 这说明小丽还是很善良的吗! 咳,要说也是,有几个人天生就心狠手辣的。好多人都是被逼到那一步的。也就是从那儿以后小丽慢慢地就变了,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会儿小丽也三十多岁了吧,算是大龄青年了,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的孩子都有上小学的了。小丽和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搞上了,那个男的比她小十来岁。可就是对上眼了,爱得一塌糊涂。那个小男孩挺机灵的,在供应科当业务员。他要是出差几天,小丽就跟丢了魂似的,什么事都干不下去。等他快回来的那天,更是坐卧不宁。小丽在宿舍里只要一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就会“蹭”地跳起来,打开门迎出去,然后就一起到他的宿舍。不一会小丽就会把他出差穿脏的衣服都抱到水房里洗。小丽洗得特别认真,洗完后衬衣都要对着亮光照一照,看看有没有污点没洗掉。 要是他们都是真心相爱的,愿意结婚,也没什么呀。 是啊,咱是这么想啊,可是人家男孩的家里人可不这么想啊。人家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干嘛非要找一个比自己年龄大那么多的女人啊,再说这个女的又不是什么清白人。 后来呢? 后来,那个男的他娘也是找单位、找小丽,哭哭啼啼地,给这个求情,给那个下跪。最后,那个男的只好向家里屈服了,不理小丽了。 小丽能行? 刚开始可不是不行,寻死觅活的。她喝过毒药,事先在宿舍时准备好了一瓶子毒药,听到那个男的上楼的脚步声就“咕咚咕咚”喝下去,等那个男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把玻璃瓶“啪”地摔出门去,溅得满地玻璃碴子。那个男的赶紧找人把她送到了医院,又是洗胃又是灌肠的,没少受罪。可是那个男的把她送到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她不吃不喝地闹绝食,那也没有用。小丽她娘到是厉害,也就是到男的家里吵吵骂骂,只能是出口气,但也不能逼着人家娶她闺女呀。小丽她弟弟打了那男的一顿,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可人家也不还手,那还能怎么着,反正就是不能和小丽结婚。虽然大家总是说“痴心女子负心汉”。不过,就我听说过的这么多的痴男怨女的故事,如果他们宁愿死也要在一起,你看吧,十有八九是女的死了男的没事。女的先把毒药喝了,男的不敢喝了;女的先卧到铁轨上闭上眼睛了,男的滚到一边去了;女的先割腕了,男的不敢下刀了。 后来那男的怎么样了? 后来找了个年龄相当、长得也差不多的结婚了呗。过了一年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好好的。 小丽看着心里能不难受。 难受也是白难受。中国的社会就是这样,公众舆论对男人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广,对女人的心眼却只有针眼那么点。男的和女的犯了同一个错误,男的可以既往不绺,忽略不计,女的却不被饶恕,可能付出一生的幸福。 唉,可怜的女人! 你说她可怜吧,她倒过得很开心,什么也不再乎了,只要有男人招呼她一声“走,跟我出去玩吧。”她立马就跟着人家走了,那几年她还真全国各地转了不少地方,有的地方还是坐飞机去的。有人看见过她在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和本单位的某个男人手拉手地在逛街;也有广州的客户本来计划接待一个男业务员,却跟来了一个不能明确何种关系的她。如果某一阵她身边比较冷清,她也会主动地找男人套近乎。老实的男人一见她来就躲得远远的,可惜大部分的男人都是不老实的。有一次,有人逗她玩,说:“去吧,厂长刚才找你呢,想跟你聊天呢。”她还真去敲厂长的门。幸好办公室的人及时出来把她拉走了,否则,要是她也跟厂长拉上关系,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那会儿她穿衣服也这么花梢? 从那儿以后,她穿的衣服都是市面上最时尚、最鲜亮的款式。而且连她的思想好像也退回到少女的时候并且定格了,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坐在某个男的身边,要是那个男的不理她,她就忽闪着大眼睛,娇滴滴地问他:“我真的就一点也不可爱吗?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喜欢我吗?”要是她在前面走,有个男的跟在后面,那她的脖子伸得直直的,胸脯挺得高高得,屁股一扭一扭的,肩膀一晃一晃的,再时不时地甩甩头,还真跟电影明星似的。看她神态,她好像觉得整条马路上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是个声名远播的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做得有板在眼才行。然后,她还要时不时地扭过脸来,眉眼一飞一飞地,一幅多情的神态,直等着那个男的走上前来好和他搭话。 那不跟神经病一样了。 说她是神经病,她还能干工作。那也不能因为大家就是觉得她不正常就把她开除了吧。 谁知道她这算不算神经病啊。 就是举止古怪吗,好像还没到医学上认可的那种精神病吧?要不怎么单位也没说让她去医院看病,单位的医生也没说她不能正常工作呢。所以她也算是干到了退休,领点退休金回家呆着去了。 她又没正式结过婚,哪有家呀。 那单位也不让她继续住宿舍了,没办法她就租房子住了。退休金不多,租房子又得花钱,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看她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仔细一看那衣服都是粗制烂造的。 现在没有男人找她了吧。 好像是。我现在经常看见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晃来晃去。依然是昂首挺胸,双手优雅地搭在车把上,两个肩膀有节奏地上下摆动着,慢慢地蹬着自行车,仿佛是走在豪华的T形台上,缤纷的灯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观众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有时候,早晨我也看见她在广场上跟随在舞蹈队的后面跳舞。她披着鲜艳的头发,穿着花梢的睡袍,仰等着头闭着眼,随着音乐的节奏左摇右摆,一幅物我两忘的醉然神态。 要是真能做到物我两忘也不算坏。 这个,谁又知道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