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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９８３年，对我来说是非常特殊的一年．这年，我初中毕业。一起的伙伴，大都离校做起了老实巴交的农民．而我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中等师范学校，农民身份一跃变为干部身份，成为村里吃“国粮”的几个屈指可数的人物．
录取通知书下达的那天，全村为之沸腾了．当时正值国家恢复考录制度初期，村里几年考不出个吃“国粮”的大学生，不同于现在一年考１０几个．考取中专的，我也是第一人． 拿到入学通知时，父亲松皮般宽厚的大手颤抖了，母亲温柔的眼睛润湿了，７０多岁的祖母迈着金莲小脚跑东跑西，忙个不停．我无论走到哪里，乡亲们都投以欣羡的目光，啧啧的称赞声不绝入耳．那分荣耀，那分气派，那分自尊，那分惬意，至今体味起来还甜蜜蜜的． 接下来便是庆贺和欢送了，父亲置办了几桌宴席。 首先邀请了学校的恩师，没有他们的辛勤培育哪有我的今天啊．那晚初中母校的主要领导和初三的任课老师几乎全来了，各个笑容满面。见面寒暄后，便对我评价起来，缺点确乎没有，几乎是纯一色的很用功、很努力、很进步、很礼貌、很品行等等夸奖之辞，我感到飘飘欲仙，甚而至于有一种肉麻的感觉．成则王败则寇，用在此时是最确切不过了．老师们都为教子成功而欣喜不已，摘掉了平素安然的面具，放开思想，快活地痛饮起来．走时还真有几个酩酊了． 应该啊老师们，你们在我身上付出了太多太多。初三，每日凌晨５点，你们就与我们一起投入了紧张的“战斗”。那些日子，我们一起起，一起学，一起吃，一起睡，我的每一点进步都伴随你们辛勤的汗水．现在我考出来了，有出息了，你们不应该好好的痛饮吗，为我再次祝福吧，可亲可敬的中学老师，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 再请的，便是村里的干部了。父母官吗，临走了，打个招呼，聚一聚，感谢村干部的关心照顾，也是礼仪，于己于村都很荣光．村干部对这样的喜事，自然也愿意参加。他们拿点集体的钱，装成红包，“恭喜恭喜，不成敬意!”进门先客套一番，然后便进入角色，五马长枪地喝上了，酒酣之时还行起了酒令，好不热闹！ 较远一点的亲戚，听说后也来道喜．有钱的给几元钱，没钱的耍一下嘴皮子，也算尽了理道．一家本族和邻里乡亲，自然少不了走走聊聊，叙一下难舍之情，夸一通好听之语，附几句鼓励之辞。但最让我感动的还是本家的一个大爷． 他是我们家族年纪最大的男族长．在本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他说话很干脆，办事很利落，有相当的威望．但我不欣赏他，对之一直怀有成见．原因是有一次，他推着车子上坡回来，老远喊我帮他一下忙，结果我没有听见。于是他恼了，摆出了族长的架子，把我当场很批一通。回家后他又把此事告诉了我的父母，父母对我教训一顿． 我一个孩子，他用得着这样吗？我不就是没有听见吗？他这样做太过头了，要知道孩子也有自尊啊．自此，见了他，我就躲开，不想让他的影子污染我的眼球．他呢，也似乎变得不喜欢我了，见了面从没有笑模样． 但是，我考上师范之后，他的态度来了个１８０度的大转弯．那天，他让他的亲孙子（我的属侄子）来叫我，说是我要走了，一块吃顿水饺。一进他家们，他满面春风的迎出来，热情地让我坐下，对我一阵奉承：＂我早就看出来了，咱家门你是不凡的人，肯定有出息的。果真不假，土里埋不住金子，金子迟早要发光的．＂他的话，使我忐忑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郁结渐渐的化开了． 是啊，一家本族，还有什么矛盾不能化解呢，他是长辈，是族长，我们应该维护他的尊严和权威． 大爷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水饺和精心碾制的蒜泥，边吃边讲他的一些坎坷经历，告戒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如何挺进、奋进、跃进．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讲人生，他就像一本尘封多年的很古典的书，一旦接触，我便深深地被其中离奇的情节、聪慧的警句所吸引，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临走的时候，大爷用他那宽厚温热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热流传递到我的手里，温暖到我的心里，使我增加了搏击人生的信念和勇气．最后，他把５块钱递给我说：“家里也很困难，略表心意．” 我拿着５元钱，眼睛湿润了。５元钱在那个时代似乎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它代表了大爷一家人殷殷的寄托和希冀，让我终生难忘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那儿是产棉区，不缺棉花，母亲把过去我用的被褥统统搁置起来，用新棉新布做了新的被褥，就如同结婚的铺盖，从里到外都是新的．母亲说，咱家出了你这样一个人物，祖上积阴德了，你到坟茔上给祖宗烧纸送香吧．于是我和弟弟带着纸钱和香火，来到了祖上茔地．边烧纸香，边祷告，感谢祖宗的大恩大德，愿老祖在阴间幸福安康，尽享荣华，并一如既往地保佑我完成学业，成就事业．临走之时，我和弟弟在每个坟前连磕三头．此时此景，氛围庄重而严肃，我们不禁生发了丝丝忧伤，两眼润湿，情动于心，于是，便真的感念起祖宗的恩德来了． 离上学的日子到了．在此之前，我视野极其狭窄，从没有坐过公共汽车，从没有到过方圆４０里以外的地方．父亲看我很为难，就和母亲商量，他同我一起到学校报到，待安置好了，他再回家．他们的意见，我自然十分赞成．在我们村，虽然我自小当班长，和老师同学打交道的机会不少，但要讲起出门的经验来，那可是白纸一张。 临行的那天，朋友乡邻都来送行，我的心怅然之至，嗓子哽咽得讲不出话来．我和父亲走出村口，看着远方母亲和乡亲挥手告别的身影，我的眼泪来了，视线模糊了．父亲看我掉泪，走到我跟前，说：“别哭，过几天你还回来啊！”他拿出了小手绢，递给我，示意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到县城师范，约４０公里的路程，坐车一个小时左右．我和父亲须在公路旁等公共汽车到来．由于初次坐车，心里很是紧张，惟恐车错过去．我两眼关注着西来的车辆，在一辆辆疾驶而去的期待中，终于等来了通向县城的公共汽车． 车在父亲挥手示意中，慢慢地停了下来。可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袭上了我的心头，我疾步越过车头，走到北面司机室车门前，叫司机师傅敞开门，我好上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司机竟然为我的举动恼怒了，他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干吗你，找死吗，坐车到南面去坐！”我一看车门不对，便迅速地又转到了南面。这时父亲正在车门等我．上车坐稳了，我脸上已大汗淋漓，心理想哭的滋味．坐在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心想：人生第一次坐车就出现了这样的笑话，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啊．这时本家大爷的话又萦绕在了我的耳边，“人生之路多坎坷，跌倒爬起须再行”。想到这里，我便又增加了几分坚定和信心，不再为刚才的举动而怅然了． 这次经历对我人生影响很大．每当遇上挫折和失败，我就想起了车门的故事，为初次失败而庆呼，并从初次失败中借鉴经验，力争不再犯第二次错误．真的，从那时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我坐过无数次的汽车，火车和飞机，但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走错“门”的情况． 走进师范的大门，一番别样的感觉从心底生发．门外是两排依依的垂柳，树龄都在２０几年以上．像绿色的屏幕立侍在我们左右，又像一团团绿色烟雾，随风袅袅地飞舞．门两边立着两块醒目的宣传牌．一块写着“学高为师”，另一块是“身正为范”．看着那遒劲的八个字，我心里涌动起一股激情． 接到入学通知书的时候，我曾经对“师范”这两个字做过研究，研究结果是：“师”就是教师，“范”就是模子，“师范”就是打造教师的规范化场所，学员们在这里可以接受系统标准的培训，未来便可以做合格的人民教师了．但现在目见这八个字，与我的理解似乎不相符，我愕然了．这是我初入师范的第一疑惑． 后来，随着知识的增加和体验的加深，对此的理解，才逐渐明朗而深刻起来．这八个字不是教条的解释“师范”的含义，而是从更高的层面，对教师提出的素质要求，深邃精辟，耐人寻思．它对我人生影响颇大，在从教的日子里，我始终恪守这八字教诲，奋发学习，不断充实自己，优化自身的知识结构，提升自己的能力水平，拓展自己的知识视野．中师毕业后，我感到自己学历太低，便又脱产进修完成专科，本科．同时在思想方面，不断加强自律意识，务使自己言行合乎师德要求，做到为人师表． 进门报到后，我被分在８３级（２）班．班主任姓孙，刚从潍坊师专毕业，一米七几的个子，白皙的面庞，高高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睛，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对人很和蔼，目光慈祥，很有亲和力，让人容易接近．父亲走在前面先见老师，一番客套礼仪自然少不了，我在后面随声附和．老师说：“浪漫的情况我早就查看档案了，在原来的学校当过班长，是吗？” 我连忙回答：“是，老师．”“后面我准备给你安排个班干部当，要好好表现啊！”“是，一定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不辜负老师的殷切期望．”老师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颔首微笑．紧接着我和父亲到了后勤处，交了１００元钱，领取了两身校服、脸盆、毛巾、肥皂、床单等日常用品．我住的宿舍是南楼３０６房间，同班的还有３０５、３０７房间．大家都是青岛和维坊人，见面很亲切，随后便各人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的事安顿好后，父亲说：＂咱们出去吃饭吧！＂于是我随着父亲的脚步来到了学校对面的小餐馆． 父亲让我坐下，他去点菜点饭．一会儿，他拿着４个包子走过来说：＂你先吃吧，我到对面办点事，一霎就回来．＂我吃着父亲买来的包子，很香很有味道．平素我难以吃到白面做成的食品，今个儿算是一顿顶好的午餐了．吃完了，喝了点水，有些大腹便便的感觉．于是我走到餐馆的门口，等父亲归来． 当我的目光向南扫视的时候，一副感人的场景出现在我的面前：父亲蹲在离餐馆不到１００米远的一个墙旮旯里，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冷窝窝头，右手拿着一根红红的萝卜咸菜．我的眼泪哗哗地下来了，鼻子酸酸的．我迅速朝父亲的方向走去．父亲在不经意间也看到了我，他的神情十分恍惚，显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昨天我干活装在兜里两个窝窝头，今早忘了拿出来了，我怕坏了，所以出来吃了．”父亲的解释并没有使我的心灵获得安慰，反而加剧了内心的痛楚．一种无限的感激之情溢满心胸．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呢？这就是那个特殊年代父辈们的真实写照． 亲爱的父亲，你就这样疼爱着你的儿子，为了供给我上学，你和我耍着孩子般的心眼啊！我不痴啊－－－父亲，否则我能考上师范吗，你善良美丽的谎言，你儿子是看得透的！现在你走了，走得是那样仓促，总怕花儿子的钱，总怕给儿子增加精神负担． 不，父亲，你没有走，你的魂灵就扎根在我们的心里，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你是儿子心中一座不朽的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