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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血肉的一部分一定和一些河流有关的。 在乱糟糟的春节,终于在初二下午安静下来了,就到了沁河边。这条并不算浩荡的河流在她的幼年时代,就漫游在我的心里,成为我的一部分血肉,现在更是心心相依。我离沁河好远,就听见了她的细细的呼吸,听到她均匀地呼吸着,像一个真正的睡美人;离她稍微近一点的时候,就瞥见她的衣衫——蓝色的风衣,摇摇曳曳,保持着她的本色。 我走在河边,虽然是走在河边,却感觉如同走在水上;被碧波荡漾地摇晃,几乎站立不稳——这当然是心理作用。天气很冷,甚至天空飘着雪花,雪花落在河面上是很有意思的,可是说是文雅到一点声音也没有,真的是落水无声。邯郸不是哈尔滨,河面不会冻结,任沁河一年到头缠缠绵绵的。 我在河边走着,油然就想到在河坡老街居住的时候,晚上总是听见拦河坝的歌唱,我的音乐细胞是拦河坝的歌唱中滋养的。我感到因为一条河流而和音乐结缘,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还有,人在拦河坝上行走的感觉非常奇妙,滑滑的,细细的,真的如同女人的凝脂。可是那个时候我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女人,对女人的感觉是青年以后,甚至是中年以后才真正懂得女人了,可是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到拦河坝上踩水了。拦河坝早在16年以前就拆掉了,我不是名人,不能因为自己所喜欢过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可以具有保留价值。 在河边走,很奇妙。走着,走着,自己就笑了,小时候常常光着屁股在河里凫水,曾经在沁河的老憋坑呛水,差点把小命丢了,可是毕竟还活着,还可以在中年过很散淡的生活,写着很散漫的文字。 天色越来越漆黑,我还是一直往前走着,我喜欢这样走的感觉。这和人生的道路相似,很多时候,你根本看不清楚前面有什么,不知道是深渊,还是峡谷,但是,你必须得往前走,不能不走,不能静止,静止意味着生命的结束。人的生命之所以成为生命很偶然,偶然就是幸运,而轻易丢开生命未免太可惜了。 我走着,并不是完全的漆黑,河面上还是有一点微光的,我凑着微光往前走。心里忽明忽暗,我知道这是中年的特有感觉。人到中年,总是有很多回忆的事情,想到甜蜜的地方,自己就哑然失笑;想到伤心的地方,未免有一点黯然。我就在河边忽明忽暗地走着,没有人知道我心事,只有沁河知道,可是她偏偏不说话,真的拿她没有办法,有教养的淑女总是不轻易张口说话的。 走着,想着,就想到一些老人的消失。今天去河坡老街拜年,那里的街坊们由于常年不见,就演化成活化石;有的人去年还在,今年就不在了,这种突然的反差总是让人体会到生命的易失。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街坊之间的小矛盾和冲突,伴随着一些生命的消失,连一个涟漪也不曾留下,就如落在河水的雪花。没有人有能力在世界留下多少印记的,尽管活着的人们宁可不相信它。 我小的时候,就有很多的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习性,这几年,人到中年,更加顽强地表现自己着这种习性,其中之一就是喜欢和爱护自然里的一切,尤其是自然里有灵性的、有温柔感的、有气质的植物和物体。喜欢读关于动物和植物的书,一本《昆虫记》,用了半年还没读完。我从植物和物体里读出了很多比人高尚和质朴的东西;这些东西令我隐隐地感动,所以就无端地喜欢着日本的作家川端康成,尽管他是一个日本人。 至于女人,我觉得与我走的走的越来越远。我所见过的女人和我心目中的女人,越来越远……在这方面,我是一个非现实主义者,而且不甘心丢弃这份非现实。我常常对人的各种各样的品行迷惑,我不知道人是为什么成长成这样,或者那样。可以肯定的是,男人的成长与女人有关,同时也与女人以外的事物有关。我想一个人到后天如有了恶的行为的话,那在他(她)的成长过程中是不是受到恶的伤害呢?人又该怎样在成长中消化这种伤害,而成为比较纯洁的人呢? 我在河边行走,无端地就想到一个因为有文化而获得巨大成功的,居住在山东的历史上的文化人——孔丘先生。先生在2000多年一定也是喜欢在河边行走的,而且一定喜欢在河边思考。他的名言“逝者如斯夫”,短短的五个字,孕涵着多少人生的感悟啊。文化在孔先生那里是精华,绝对不是现在市场上把文字当作麻将去码的人们。文字成了可以经营的商品,怪不得世人不说文化人有文化呢。 我在河边走着,总是想走进一个村庄,一个黑融融的村庄。我记得在初中课本上学过一篇很美丽的散文《灯光在前》。我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因为我喜欢漆黑,漆黑的东西可以任意发挥人的想象,我喜欢在幻觉中得到一种极大满足,所以当我去乡下采风的时候,总是为远远地看到一团团毛茸茸的浓绿而激动,因为凡是树木集中的地方,肯定包裹着一个村庄。有了村庄,就有生命安歇的地方,不像是城市,人可以在这里忙碌和“拼搏”,就是无法安歇和休憩。 我想,不同的人总是对不同的物体有一种生命的敏感,如飞行员对飞机的感觉,如放牧人对于马的感觉,如司机对于飞速奔驰的汽车的感觉,等等。我对于河流这样敏感,也许我的前生是一个渔民,是在江南水乡打鱼卖虾的渔民;当然也可能是一个水匪,由于自己的力气不够,只能当一个记帐先生之类的角色。 人越是到中年,就离自己的本色越远,就往往对于虚幻的收获迷恋,偏偏忘记了自己的本色,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我很幸运自己留在本真的这一边,留住了一些少年和青年的感觉。 我在河边走着,迫切地希望走进一个夜的村庄,走进一个被黑暗包围的村庄。悄悄地走进村庄的街道,听着吱牙吱牙的木门传出来温暖的狗吠;或者走进一座瓦房的门里,嗨,只消开开门,立即会被红色的或者是白色的光芒拥抱,这些灯光虽然不如城市的花哨,但足以把心的一角照亮。攸地就想起来去年在西湖边行走的时候,也是在一个夜晚,弯弯曲曲,感到真的走不出去了,是一位不相识的女子把我引出去的;不知道在2006年以后的时光里,会不会有一位女子能把我指引出来,从黑暗指引到有灯光的地方。 我在沁河边走着…… 于丙戌年初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