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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冬日的下午,天气似乎格外的晴朗,明亮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射进书房,窗处星星点点的秋叶在疏朗的枝桠间雀跃。我的双手在电脑键盘上跳跃,我正帮奶奶把她几十年的日记改写成在部自传体小说。忙乎了一个多月已接近尾声,想着奶奶生命中最苦涩的记忆要随着二十世纪结束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准备休息一下。 “梆、梆、梆”坐在对面电脑前下五子棋的奶奶用拐棍敲我的电脑:“妮,歇着的时候要把共享打开,我正等着给你审阅着。” 文革十年是奶奶生命中最苦最难的十年。年过半百的奶奶戴着地主婆加臭老九的高帽,白天被强迫在建筑工地参加劳动,搬砖和运送木头,干得全是重体力活,到了晚上还要接受批斗,挨打挨骂乃至体罚。所以奶奶平反后把补发的工资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一件礼物,说这可是真正的血汗钱换来的,希望每个人都要铭记。 奶奶一九一七年出生于冀中平原一个大地主家庭,从她记事起好的父亲就长期在外做生意。奶奶、奶奶的母亲和哥哥及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大小事情都由奶奶的爷爷一人做主。爷爷留着齐肩短发,穿着长袍,威严地巡视着院内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缓慢而清晰地发号施令。几十口人按照爷爷的指令运转,从春到冬,一年又一年。奶奶五岁那年那年麻疹流行,大院子里也有四个女孩子感染了,被集中安置在一个偏房里。重男轻女的爷爷不发话,没人敢去请医生。奶奶的母亲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幸亏奶奶的哥哥趁上下学的机会偷偷送药,才使奶奶存活下来。奶奶的母亲当时四十来岁,曾生育过五个孩子,却只有最大的男孩和最小的女孩成人。当时中国的医疗条件很不好,儿童成活率低,三天两头有人把死孩子埋在村外的乱葬岗。 “妮,你三十多岁了还独身,你体会不到母亲失去孩子的痛楚。我母亲八十多岁过世时,她的另外三个孩子什么时候因何夭折的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奶奶八岁的时候,外面局势动荡,奶奶的父亲回到家里,坚决不让奶奶裹脚并送奶奶进学堂,奶奶敏而好学,成绩非常突出。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奶奶的父亲的哥哥誓死不当亡国奴,南下抗日去了。奶奶刚从师范毕业,就到乡下小学教书去了。直到抗战胜利,奶奶的父亲告老还乡,哥哥转业,相隔八年无音信的一家人才再次团聚。那一年,我的父亲刚出生不久,还抱在奶奶的怀里。 奶奶的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从清末生活到解放初,中国近代史上所有的苦难好都经历了并承受了。奶奶的父亲是在六零年去世的,当时他饿得皮包骨头却还要把有限的口粮送给儿孙们吃。而我的奶奶却因此成了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历经磨难健康地生活到今天。奶奶亲身感受到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好得速度越来越快。奶奶总是自豪地朝我喊:“妮,瞧我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拿着千元的退休金坐在明亮的书房里和电脑下五子棋,这是何等的幸福啊!妮,要是你能亲自陪我下五子棋我才高兴呢!” “等着吧,等我退休了天天陪您下五子棋,奶奶,你可一定要等到那一天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