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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一个很古怪的东西,有很多东西走的很远了;可是还是被一只手很温情地保留着,比如说:舂麦子。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习惯,村里的有钱的人家,往往要去请村里的最漂亮的女子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到家里来舂麦子,是当年的新麦子,舂出的面粉或者蒸馍,或者上供,都是很吉祥的。 我是见过舂麦子的,一般地说,是要把麦子先用文火炒熟的,然后放到一个石臼里捣:咚,咚,咚,捣出了金黄色的面粉,郑重地放在一块黄布上,喊出来家庭里德底高望重的老人,放到逝者的灵位前供着。 也有舂生麦子的,舂出的面粉是要蒸馍的,蒸的馍是全家要吃的,尤其是孕妇是要吃的,吃下去,据说会生下聪明而英俊的孩子。 宛儿就是这样的一个漂亮的令人发疯的女子,尽管她已经结婚六年了,依然是村子里被请来舂麦子最多的人。村人文化虽说不上,但是在被人请去舂麦子是一件很荣光的事情,所以年前这几天,就是宛儿的忙日子。 我记忆中的宛儿是1983年,那年,家中被一系列不幸的事情压迫,用了各种古老的巫术都无法解除,就想到了在除夕夜请女人舂麦子,请的就是宛儿。那时的宛儿刚结婚一个月,是村支书的瘸儿子。请人舂麦子一般来说,是由请者按照自己的经济力量,出一口价的,但是支书大人不大愿意做成这件事情,就讨价还价到了50元,当时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父亲还是凑齐了。 舂麦子的石臼早就准备好了,在西厢房里。宛儿来了,很随便地穿着兰方格棉袄,浓黑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一个纂(意味着已婚),依然透着一股子的妖气,爹特意告诉我,请宛儿是来驱坏运的,你可不能欺负她。原来在村子里还保持着古老的习惯,凡是被请来舂麦子的女子,只要她愿意,是可以与请者的家庭里任何男子交合的,而且,事情过后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 爹知道我是和宛儿好过的,虽然知道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但是,依然恶狠狠地这样告戒我。 村里的除夕夜并不平静,总是有一家或者两家突如其来地放几声鞭炮,吓跑了爬到眉梢的困意。宛儿是在傍晚请来的,她被容许在前半夜歇息的,子时以后,后半夜开始舂麦子,我一边吃着水饺,一般看着西厢房的窗户纸,一跳一跳的,仿佛是宛儿的令人沉醉的呼吸。可是,爹不让我过去,不让我和她有任何的事情,怕这50元的雇佣费泡汤了。 子时了,西厢房的灯光还没有亮,我被爹派去叫宛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去叫舂麦人,只能是未婚的男子,家里也只有我符合这个条件。我轻轻地推开掩着的木门,点着了马灯,屋子里立刻明亮了,我看见她坐在炕沿上并没有睡觉,看到我进去了,才和衣躺了下来。 有宛儿在,西厢房的空气像天堂一般,我的头一阵阵地发懵,脚下一阵阵地发虚,可是还是能把持自己的,就问她:“子时了,我爹让我喊你舂麦子呢”。 “恩,俺知道了。”虽然这样说,她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我爹让我喊你舂麦子呢。”我又说了一遍。 “蝻子,你就会说这一句话吗?”宛儿平静地望我,我就像一只火把被燃烧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了,我无法控制地躺在了宛儿的身边,嗅到了久违了的她身上的兰花一样的气味。我在想怎样吻她,想吻她以后,她会不会哭泣?就是在这样时候,堂屋北房里传来了爹的声音:“蝻子,喊宛儿起来了没有呢?” 声音就是魔杖,立刻就把我激醒了,我又变成了我。我慌忙地爬起来,去鼓捣那十斤已经炒熟的麦子,一般的人家,只需要舂二斤麦子就行的,爹是担心这50元花的浪费了,就炒了十斤。 看我起来了,宛儿整理了一下头发也起来;她也不吃我端过来的水饺,就开始舂麦子:咚,咚,咚。一下,又一下,震的我心床发酥;我是听过旁的人家舂麦子的,亲自在眼下听宛儿舂麦子,并且亲自给她搭下手,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被震撼。 听到了舂麦子的声音弄出来了,爹也不在堂屋里浪叫了。所有的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只有西厢房的马灯亮闪闪的。 打开装熟麦子的口袋的时候,屋子里就有了一种令人难耐的幽香,在宛儿的木杵下开始裂变的麦子,一阵阵揪出了透香的浪波,使我的心一阵阵的痒痒,自己心爱的女子就在自己的身边,按照古老的风俗,我是可以动她的,可是我又必须忍着,怕破坏了这个风俗的神奇的力量。 但是,摸摸她的光洁的脸蛋总是可以的,在整个的晚上,我一边帮助她抻口袋装面粉,一边摸她的脸蛋,熟的面粉在焦黄中还是透着粉白,这样的粉白就挂在宛儿的脸上,使她更像一位仙女。 我当然还可以在整个的晚上去嗅她头发里隐藏的香味,各种的花香的味道好象在这个晚上一起开放,一起浑香起来了,各种香味混合到一起,使我感到热血沸腾,使我感到特别像一个男人……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舂麦子,我也帮着她抻口袋,搭下手,木杵和石臼之间发出了好听的声音:咚,咚,咚。 这十斤熟麦子很耐捣,天色大亮了,远近的鞭炮响成一团的时候,宛儿才捣完,没有耽误五更的上贡。 爹看着完好无缺的宛儿和几乎无缺的我,鼻子里发出一声满意的哼哼,意思是说:好,像个男人,好男人是能够管住自己的。 熟的面粉,除了上供以外,余下的可以让家庭成员吃的,一般是尝尝而已,仅仅图个吉利;我却生吞活咽了一斤面粉,喝着水,眼看着肚子就鼓凸了起来。 第二年,我考上了省城的中专学校,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宛儿舂的熟麦子的作用。人世间,总有些事情是说不清的,在我遇到了好多是非以后,就对那晚的舂麦子十分悔恨;如果是现在,宁肯破了这个魔法,要了那个已经好了六年的宛儿。 时间是无法往回走的,这多年,我仅仅是给爹娘寄一些钱回去,从来不敢回老家,也不敢给爹打听宛儿的事情,生怕现在的宛儿破坏了当年的宛儿。 也不再打听村子里的舂麦子的旧风俗的事情,有一次爹来城里看我,说到邻居在年三十请人舂麦子的事情,一下子被我粗暴地把话头拦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