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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一年 作者/少波先生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被母亲安排在年末的时候，与冬至、圣诞、新年同来，一过生日，就意味着要送走旧的一年。年轻时，翻日历是一天一天的翻。中年时，变成了一月一月的翻。老了，似乎又变成了一年一年的翻，一转眼就是一年，连翻日历都来不及了。2005年瞬息而过，但这一年对我来说，却是漫长的一年，悲伤的一年。2005年，我失去了亲爱的母亲。这一年，我母亲整整80岁。 我的这一年，命里注定是一个悲怆之年。从年初起，我们家发生的大事，几乎都与父亲母亲有关。我都及时地把它们记录在《年轮》中，《年轮》见证了我的这一年。 ——3月5日，是父亲去世20周年纪念日。对这个日子我早有准备，头一个月就精心撰写了祭文《父亲20周年祭》和长诗《清明哭父》，同时发在《年轮》网站和我的个人网站，作为对父亲——这位被冤屈了半生的革命老战士的缅怀和祭奠。每天夜里，我在电脑前蘸着泪水，敲打着怀念父亲的文字。父亲自幼背着父母偷偷参军，与日本鬼子和国民党打了多年的仗，走过了枪林弹雨的战斗岁月。父亲母亲参加了解放青岛的战役，成为接管青岛的第一批共产党干部。1957年，父亲被错化为右派，受尽冤屈，直到1985年患肝癌去世前才得到平反昭雪。我把怀念父亲的文字打印出来送给母亲看，母亲说她是哭着读完的。母亲说，“你搜集了这么多你父亲早期的资料，有些连我也忘记了。你真是个有心的孩子！”3月5日那天，我们去火化场给父亲扫墓，母亲叫我们把我写的《父亲20周年祭》打印了两份，一份烧纸时一起烧掉了，一份永远地放在父亲的骨灰盒旁。母亲说，你的文章你父亲一定会看到的，他一定会知道孩子的孝心。 ——5月初，我和母亲策划装修她的房子。母亲的房子在八大峡海边，地脚不错，但住了15年了，母亲经常抱怨房子太破旧了。于是我劝说母亲拿出3万元找人装修一下。母亲收拾房子时，把装着父亲遗物的手提包送给了我。里面是父亲的两本日记本、解放初期上夜校的作文簿和数学练习簿、历年的立功奖状、自己保存的个人简历等档案材料。手提包中还有个小包，里面是父亲曾经用过的工作证、离休证、旧的发黄的上海牌手表、每天不离身的小收音机、使用多年的箭牌剃刀、英雄牌钢笔、老花镜和他的铜印章。多么熟悉而亲切的东西呵！我仔细地阅读了父亲的日记。父亲从解放初期就有记日记的习惯，但全部日记都在文革中丢失了，现存的两本是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记的。我流着眼泪读完了这两本日记，看到了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所表达的对生活的向往、对母亲和我们儿女的眷恋。父亲的遗物是母亲的心爱，母亲一直将它放在自己最贴心的地方。母亲把她的心爱交给了我，是否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世？ ——5月23日，我在《年轮》看到了一篇感悟陆幼青《死亡日记》的文章，心中激起了极大的共鸣。我想到了父亲的死，想到了母亲多病的身体，想到了自己也在不断地老去，想到了死亡是人生的必然结局。于是提笔写了《死亡是人生最后的节日》发在《年轮》上。我说，“我们的一生太有限了，我们应该珍惜自己剩下的分分秒秒，把生命的时间定的更长远一些，活的更从容，面对死亡的限制，把自己的一生渲染的瑰丽多彩。这样，在过人生最后一个节日时，才过的愉快，过的痛快！”我是个唯物论者，绝不相信写这样一篇文章会引出什么后果。但母亲6月7日去世后，我又后悔在几天前写了这样一篇不吉利的文字。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我将后悔千世万世！ ——5月25日，母亲因房子装修搬到了我家。我对母亲说，最多有两个月你就可以搬回去了，到那时，你就住在一个崭新的环境里了！其实我是希望母亲在我家能多住些日子。去年搬到了这个环境优美的小区，家中的居住条件有了很大提高，每个双休日我都把母亲接来小住两天，让她享受享受新区的生活。这次母亲在我家住了10天，临终前的这段生活都是在我家度过的。我每天早上都开车拉她去屋外的浮山脚下，我们在山上打矿泉水，母亲在山下打太极拳。我把给母亲买的轮椅也搬到了我家，平常我上班，小保姆就用轮椅推着母亲在院子里散步。这些日子母亲尽管过的很惬意，但还是惦记着回家。她每天都问我房子装修的进展情况，在年历上画着别人看不懂的红杠杠，母亲多么想早日回到她那装修一新的家啊！母亲去世后，八大峡的邻居说有心脏病的老人经不起这样的来回折腾，言外之意是母亲犯病是装修搬家导致的。我的天呀，那我不成了天轰雷打的罪人了吗？ ——6月5日是母亲最后离开家的日子，确切地说，是离开我家的日子。这天下午母亲突然感觉胃疼难忍，我立即开车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大面积心肌梗塞，当即下了病危通知书，送母亲到重症监护室抢救。如五雷轰顶，就像天要塌了一样，我们陷入极度的惊慌之中，把唯一的一丝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企盼医生能将母亲从死神手中夺回来。但母亲终于没有战胜死神。 6月7日下午1时，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尽管母亲的死来的这么突然，但我还是多少有点思想准备的。这几年，母亲的心衰实际上已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光去年一年就三次住院，其中一次被医院下了病危！我已经预感母亲的时间不多了，我开始为母亲倒计时，尽量在她最后的日子，把所有的爱心给她，把全部的亲情给她，让她过上最高质量的生活，让她享受到她应该享受的一切。我制订了一个“妈妈的健康指数”标准，我们的心情随着妈妈的健康指数高低而起落，妈妈身体越好，我们就越快乐。母亲终于走了，她走的安详，走的从容，走的坦然。她走的突然，从没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开人世，没有受到死亡的威胁；她走的放心，老伴已经在路上等她，孩子们都幸福的生活，她没有留下什么遗憾。想起这些，我心中有些许宽慰。 ——9月18日，仲秋节。仲秋节是个团圆的日子，而今年的仲秋节我们却不能团圆。明月依旧，故人何在？母亲已经离开我们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来，母亲的身影一直伴随着我，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都笼罩在母亲那慈祥的目光中。她好像又在唠叨：“天凉了，多加衣服！”“都多大了，还不知道爱护身体！”平时的仲秋节，都是与母亲、女儿一起过，可是今年没有了母亲，女儿也出嫁了，过节只有我和太太两个人了。夜晚，我们俩踯躅在雕塑公园的沿海小径上，听着哭泣般的浪涛声，望着那皎洁冰冷的明月，思念着刚刚离去的亲人。仲秋深夜的雕塑园里，只有我和太太孤独的身影。每逢佳节倍思亲，妈妈，你在天堂还好吗？你最关心我的身体，说我是你的命根子。现在我是每天锻炼、每天保养，其实我是为你锻炼、为你保养的，你看见了吗？ ——10月3日，女儿家搬进了母亲的房子。母亲的房子还没有装修完，母亲就去世了。母亲没有福气住进装饰一新的新房。母亲走后，我和哥哥商量把房子给我女儿住。母亲在这套临海的房子里住过15个年头，我舍不得把她卖给别人。在这套房子里，有她挥笔作画的身影，有她哼唱京剧的声音，有我们为她举杯祝寿的场景，有母亲的体温，母亲的气息，母亲的灵魂。母亲屋子窗外的草坪上，有一棵不高的双樱树，那是三年前母亲和我们一起种下的，现在一到春天就花繁叶茂，满院飘香。我喜欢母亲的房子。女儿住进了母亲的房子，我很是欣慰，妈妈，虽然你没住进你的房子，但你的孙女将在这里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你的家族还在你的身边兴旺发达！放心吧，妈妈！ ——10月25日，我和太太去即墨为父亲母亲选好了墓地。母亲去世的当天，我就和哥哥商量，选一处郊区有山有水的墓地，明年把父亲母亲都葬在这里，也算了了我们后辈最后的心愿。我和太太选中的，是位于即墨留村的仙鹤陵。这里依山傍水，坐北向南，松柏滴翠，鸟语花香。父母干了一辈子革命，受了一辈子累，也好歇歇了。父母在这里长眠，将得到永恒的安息。这里远离大城市的喧嚣，远离世风愈下的红尘，这里是一方纯洁的净土，是父母安息理想的地方。母亲走后的一段日子，我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倒是一位德国朋友开导了我。这位德国朋友对我说，你的母亲永远地解脱了，她将永远脱离人世的痛苦和烦恼，她真正去了一个极乐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不是吗？母亲已经圆满走完了每个人都必须走过的人生路程，将在儿女们选的墓地永恒地长眠。本来我想在父母的墓碑上刻上他们的生平，他们那戎马一生、刚直一生的生平。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只要简单地刻上“慈父吕明、慈母汤波之墓”几个字。因为他们的生平已经永远地刻在了我们儿女的心中，他们只希望与我们儿女们默默地交流，没有必要再向他人诉说什么了。 2005年，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坎。在这以前，我有母亲，我是个孩子。我受到关爱，受到庇护，我快60的人了还可以撒个娇。从这以后，母亲的角色落到了我的身上，我要关爱别人，庇护别人，我要接受别人的撒娇。越过生命中的这个坎，标志着我已经脱胎换骨，已经成为家中的长辈，家中的精神支柱。我要好好爱护自己，像母亲一样健康、快乐的生活，像母亲一样经营好这个家，直到度过人生的最后的节日。 2005年，我是伴着《年轮》度过的。我把对父亲母亲的缅怀和哀思写成18篇日记发在《年轮》，似乎只有在《年轮》里才能找到对故人思念的感觉。在2005年的岁末，感谢《年轮》，感谢《年轮》的朋友们！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母亲当年受苦的日子。我祝我的母亲在天堂快乐安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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