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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 文/杳然 1. 在公司里,她是会计,他是出纳。两个人在一间办公室里工作,深褐色的办公桌对在一起。 每天早晨,他总是来得很早,扫好地,擦好桌子,然后就是为对面的她沏好一杯热茶水。 八点半,她总是会踩着玲声走进办公室。他喜欢在早晨的这个时候,闻到随她飘进来的那种熟稔的清香,也许是擦脸的润肤露的气味,或者是一种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然后就开始无休无止的一天的忙碌。启不完的记帐凭证,下不完的明细帐,汇不完的报表,和永远都对不完的数字。这个月的帐才刚刚结清对完,下个月的票据明细帐报表就又铺天盖地般压了上来。所以,两个人平时总是头不抬眼不睁地各自忙着手中的一大摊子工作。到了月末特别忙的时候,两个人甚至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一天中,他总是间间断断地在公室里。他总要没完没了地跑银行存支票取现金,为单位办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或者买一些零七八碎的物品。有时候,他还替她出去跑跑外。他说,外面阳光太晒了,或者,今天天气太冷。他是那种喜欢把帮助别人视为自己快乐的人。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善良和这种不经意的照顾,慢慢地,心安理得地接受。 只是,每当看到晒得满脸汗水或是冻得满脸通红的他刚刚迈进办公室,而经理又过来派他出去跑外,支使他去做一些与出纳工作无关的事情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忍,有那么一点点不平。公司里也不是没有闲着的人,干嘛呀,非要把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其实,他有时看见她瘦小的身子和长长的缎子般的发,埋在一堆帐本里和表格中,是有一点点心疼的。她的办公桌上总是被计算机,打印机,一大堆帐本和表格,算盘,计算器,印台,文件夹,笔和纸张们挤得满满的。很少见她的桌面上有空隙的时候,就象她每天几乎很少有喘息的机会一样。 而她并不知道,她现在所背负的工作量是从前的会计和记帐员两个人的。那两个人在两年前同时辞职不做了,公司在人才市场上聘来了曾经毕业于名牌金融学院的她。他深为公司这样精打细算的做法而羞愧不已。所以,宁愿自己多为她分担一些的,作为补偿。 她每天伏案和那些阿拉伯数字们打交道。经常,那些数字会很气人,有时对帐差了几分钱竟会找上一两天都不止。等她从数字堆里面爬了出来,脖子后面的颈椎已经疼痛不已。一动,就会听见骨节之间咔嚓作响的声音,好象是缺了滚珠和黄油的自行车车轴,涩涩地磨着。严重的时候,整个肩膀和后背都会牵连着酸痛,脖子是转不得低不得的硬直,头也跟着晕晕的疼痛。 他有时看见她轻轻微仰着头转动着脖子,细细的手指费力地捏着后面的脖颈,或者她干脆就闭上眼睛,把脖颈搭在身后椅子靠背的拐角处向后面仰过头去,就知道是她的颈椎病又犯了。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分担一些她脖颈上的疼痛。 那天,是圣诞节后元旦前的一个日子。 也许沾染了过年的喜气,公司里的同事们,心早就飞出了工作之外,乱乱的,呆不住,中午十点半还不到,同事们就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而年终岁尾却是财务工作最为繁忙的时候。 是该是吃午餐的时间了,他合上钢笔和帐本,对她说,歇一歇吧。 哦,好。她抬起头的过程中,脖子有一些停顿,皱了一下眉头。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要不,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给你掐一掐脖子?或许能好受一些。 她听罢愣了片刻。然后说,也好。 2. 他走过来转到她的身后。她把拂在乳黄色鄂尔多斯羊绒衣上的长碎发拨到了胸前。 她的细脖颈上的皮肤很细致很柔软。他的手指刚一捏在她脖颈的两侧,她就已经疼得无法忍受了。根据自己经常为父母妻子按摩颈椎的经验,他晓得是她现在的颈椎太疼了的缘故,碰一碰就会痛得了得。于是他便用了很轻很慢的力气来揉,试探着,由浅入深,到她可以承受的力度。 她轻闭着眼睛,感觉着脖颈上的手指细心周到地在脖颈、肩膀、臂膀、后背上面的按摩,不徐不急地,轻揉,细按,捏掐,慢捶。还有,他深谙脖颈和肩膀上面的穴位,按在穴位上的那种即酸痛又舒畅的感觉是她贫瘠的想象力所不能企及的。随着他手指力度的加大,她体味着他的手指给她带来的疼痛中的舒服和轻松,很享受。 她是窄的柳肩,也并不象想象中那样瘦削。他感觉得出她柔软的绒衣之下皮肤的美好,肩上的那两条带子很纤细。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脸红,手心就有些发热,好在是在冬天,她身上那层柔软的绒衣为自己解了围。唉,想什么呢,真是的。呸,他暗自在心里唾了一口自己。 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细致地,为自己疼痛的脖颈按摩过。包括自己的丈夫。她闭着眼睛想。 从前有几次脖颈特别疼痛的时候,她央求丈夫为自己按摩一下脖颈。丈夫的一双大手放在她的脖颈上就象是一双老虎钳子,一步到位,夹持得她喊叫着疼出眼泪。她说你能不能手轻点,丈夫说手不重点儿能解决问题吗。丈夫是个在细节上没有耐心的人,每次都是匆匆地比划几下,就草草结束。而每次按摩之后,疼痛没有减轻,反而又凭添了一层新的痛苦。 其实,丈夫的确是个不错的人。能赚钱,顾家,从来就没有三心二意过。她想要什么丈夫就能给买什么,不要的,丈夫也给主动买了回来,貂皮大衣,钻石戒指,名牌时装,高级化妆品和香水。而且丈夫特别地喜欢让本来就很美的她,在他的亲属和朋友面前,珠环翠绕、绵衣华服般地风采照人,觉得那样会有一种做丈夫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而她其实仅仅是穿件素朴的裙子就已经是风姿绰约了。 该有的他们也全都有了,房子,车,存款,孩子。她觉得自己在三十一岁还不到的年纪里,已经拥有了太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在儿子满两周岁的时候,她又想重新出来工作,过那种朝九晚五,周围环绕着喧闹人群的生活。其实丈夫是不同意她出来的,犟不过她,便四处托人找了放心的保姆来看孩子。 如果说起来生活上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就是丈夫在外面做生意,不是天天能陪着她在家。每天她回来,保姆走,然后自己寂寞地吃晚饭,看电视,做家务。四岁的儿子非常地淘气,每天不等儿子睡下,她的忙碌就不会休止。一天下来,很累也很快乐。 脖颈上或深或浅的疼痛,总是在夜晚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逃逸出来,侵袭着她,折磨着她。疼起来的时候,她只能平面地躺在那只薄薄的乔麦皮枕头上,不动。旁边是丈夫枕了三只还嫌不够高的枕头,他说他喜欢高枕无忧的感觉。旁边总是空荡荡的,这样也好。他回来的时候,她是多少有些怕的,晚上总是躲不过那么一关。她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两个人结婚已经六七年了,丈夫对她的热情从来就没有丝毫消褪过,也许是总不在家的缘故,他每次都是那么地心切,来不及顾得到她的感受。她觉得书上写的那些东西都是用来骗人的,如果有快乐,那也只不过是属于男人的快乐。而除此之外,她还是非常喜欢丈夫在家的感觉的,仅仅是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出门到附近的广场上散散步就会感到很漫馨。 而此刻身后,为自己按摩脖颈的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妻子很漫柔细致,很有耐心吧。看自己想到哪儿去了。呸!她觉得连想一想都会感到羞耻。空气中,仿佛有只轻飘飘的小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子。不过,外人并不能看得出来,因为她的脸色平时就是桃子似的红润。 3. 在不知不觉的享受中,他已经为她按摩了半个小时之久。等她突然醒悟过来,忙说,好了,可以了,把你的手指都累疼了吧。 没有,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都怕稍一使劲就会把你的细脖子掐断呢。 于是两个人大笑。他是个有一点点幽默感的男人。 站起身来,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适,刚才肩膀上还是千钧重负,现在突然就卸掉了大半,而且脖子也灵活了许多,转起来没有那么多涩生生的阻碍了。 才觉得肚子饿了,她说请他吃午餐作为答谢,就在公司对面楼的锅烙馆。吃到中间的时候,他说去洗手间,就结了帐。男人的那种大丈夫的概念是根深蒂固在心里面的。 那次为她按縻了脖颈之后,他仿佛觉得两个人就亲近了许多。 时而她会从帐本报表里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和他说上几句话。偶尔也会唠一些家常。 有时候她也会早来,说也想给他送上一杯热茶水的问候。可她每次总是不及他来得早,因为他每天要送他七岁的儿子上学,那所小学校上课的时间很早。后来她索性也就放弃了回报他倒一次热茶水的愿望。 很多时候,会心照不宣地,在公司里面的人都没来或者是全部走了之后,他为她按縻脖颈,每次都是一样的细腻和认真。 她有些依赖上了他的手指在她脖颈上揉按的感觉。仿佛是吸食了毒品一样地上瘾,疼了,就到他那里去吸食一次,聊解脖子上难忍的苦痛。 他也习惯了为她的脖颈按摩。觉得自己能为她解除一些疼痛真的是一种快乐。是那种温馨的平静的难以言表的快乐。 没有波澜。 4、 转年的五月,是北方草长莺飞的季节,杨柳树开始结了无休无止的棉絮,纷纷扰扰地漫天飞舞,迎面扑在路上行人的面孔上,痒痒地有些透不过气。 他被公司派去公出,是到南方的几个城市的客户那里催要一批欠款。 她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是每天早晨,要自己动手去楼下打开水,回来沏茶叶,擦桌子,扫地了而已。 自己怎么竟从来没有为他做过这些事情呢,哪怕能有一次也好。于是,就有了一点点的遗憾和惆怅。心想,等他这次催款回来,不管他早晨来得早还是晚些,就让他在转椅上面好好地歇着。自己一定要象现在每天早晨做的那样,为他沏上一杯浓浓香香的茶水。他曾这样默默地寡言地做了两年多的时间哦,难道他就从来没有厌倦过吗? 他刚离开家乡那座城市飞到南方的时候,也并不觉得生活中缺少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出远差,南方那些精致美丽的城市风貌带给他视觉上的愉悦是难已用语言来形容的,一时间充盈了他想象力多少有些贫瘠的心怀。 只是过了忙碌的几个日子,夜晚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宾馆里的时候,心底便有一种缠人的思念象涨了潮的海水一样一点一点地向心灵的海滩上漫延。除了想那个家想父母妻子想自己可爱的儿子之外,开始想办公室里坐对面桌的那个美丽的女子。不知道现在她的脖子是不是又开始疼痛了? 想家的感觉是温暖平静的,心底象是有条被阳光晒透了的小河潺潺地流过。想她的感觉是心绪难平的,就象这潮涨潮落的海水般汹涌而来狂褪而去。这种可怕的感觉开始一点一点地蚊虫般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狂虐地咬嗜着他,折磨着他令他碾转难眠。那个美丽的女子简直就是他心目中的安琪尔呢,美的智慧的妙不可言的天使。让人觉得有些许私心杂念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可这种杂念现在就是有了,有了。他的心脏不由得骤然紧缩,片刻停顿的失血。那人们常挂在嘴里说的“心疼”两个字,莫过于就是这种感觉了吧。平生,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一种体验。 睡不着。他下床走到窗子前,燃起一只香烟。氤氲的烟气开始四处弥漫,也象心底的思念一样缭绕周身。外面是掉进了地壳深穴的夜色,沉入没有穷尽的深处。明明灭灭的手上的烟火“咝咝”地燃烧着,撕裂着无边无尽的黑暗。
(待俺续) 写童话呢是咋的?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