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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谁算帐？ 文/杳然 下午的时候，我几乎与一位老人同时走进局机关的第二道门。北方的冬季，用两道门才能勉强阻隔住零下三四十度的寒冷。 我让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右手边这位老人。灰褐色的宽棉袄，深蓝色的粗壮棉裤，一双看起来厚而沉的综色棉靴子翻露了棉花边儿，说不上衣衫褴褛，只觉得有一种陈年的素朴在他的身上。 想来该是位上防的老人吧。我每次遇见象这样的老人们，都要侧身相让，只为了想用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能得以宽慰他们那颗苍老而凄凉的心。 老人对我笑了一下，笑容很憨厚很爽朗。我也莞而一笑。 让我吃惊的是，老人突然抬起了他那只我没注意到的右手，向我示意他手上那两把明晃晃的菜刀来。菜刀的刃口雪白，泛着淡青色的光芒。 惊愕和恐惧同时袭上心口。难道这位面容和善的老人竟要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吗？我甚至是在想着该如何巧舌相劝了。 老人仍在笑着，对我说：“姑娘，他们不给我开资，我来找他们算帐来了，哈哈！” 啊？果真让我猜中了吗？难道？ 老人驼着微向前倾斜的背，向里面走去。他那中间连着细绳子的军绿色棉手套绞在身后，很宽大的只有一只拇指和手掌形状的那种，随着他迈动的步子一煽一煽地拍在后腰上。 喂！大爷！您先等一下，先别上去。 我急了。 老人闻听，便回头，笑容更深了，说：“没事儿，我只是找他们算算帐，”老人见我懵懂，又道：“哈哈，算算磨菜刀的帐！” 老人用眼睛向我示意，我顺着他的方向看上去，见到一层和二层门的中间，摆放了一只T字型的木板凳，木板凳的后侧是用碎布片和海绵垫子缠绕起来的坐垫，斑斑驳驳的破旧。木板凳的中间是一只带手柄的小型砂轮，搭着乌黑色的抹布。再往前，也就是木板凳的最前方，是一块长长方方的墨灰色的磨石。木板凳的凳腿旁边，摆了一只满身油泥的支离破碎的编织筐，里面放了一些我不明白的工具和盛着某种液体的瓶瓶罐罐们。 哦，我释然了，原来是位磨剪子戗菜刀的老人。 转而我又笑了，原来老人是在幽我一默呢。呵，那辛酸的苦中作乐的幽默呵。 老人乐呵呵的拐进食堂，算他的磨菜刀帐去了。我也去了自己该去的办公室。 下来的时候，我站在老人的那副简陋的工具旁边，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我又想起，那些我最不能忍心看的老人们。最看不得的，是那些六七十岁还在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而出来奔波的老人们。无法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在刀子似的寒风中割裂身体，在炎炎的烈日下翻晒一颗疲惫的心。他们本应该是到了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和幸福悠闲的晚年生活的年纪，可他们仍然不得不继续透支身体，为了生而活着，无休无止地终日劳碌着。 刚上班的那段日子，我乘坐公共汽车去上班。常喜欢在那个等汽车的站牌下，向那一对早早就来站牌下“上班”的老人，买来一些炒瓜子吃。他们的那个简陋的小小货物架上，摆放着炒瓜子、奶油瓜子、五香花生米、炒榛子、核桃等小炒货。 渐渐地，我和他们熟络了，便问了他们一个世界上最蠢的问题：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了，二老还出来做生意，难道你们的儿女不管你们吗？ 儿女们都下岗失业了，他们自己还活不过来呢。我们两个现在还能动，不想拖累他们。老人道。 我愕然。其实在当时，也直到现在我都还在庆幸着，自己的父母们在寝食无忧的享受着他们的晚年生活，这便让我能少了一份揪心的牵挂。 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我常常要和那些挣扎在生活线最底层的人们打交道。他们让我无法忘记无法熟视无睹的是，还有一些人过着另外一种赚命似的生活。 那个来了几次单位，“找政府解决困难”的七十九岁的老太太我一直就没有忘记过。 那是位头发已完全花白的老太太。长期的生活贫困和精神压抑使老人的神质多少有一些错乱了。在她又哭又笑又作揖又叩首的叙述中，我听明白了她要说的东西：她是为了她那个唯一的儿子来我们单位的，求我们给她那没有专长但有一身蛮力气的儿子找一个工作干，她那“千人跨，万人骑”的儿媳妇跟什么人跑了，孙女和儿子还得靠她捡破烂来养活着。 那个儿子，我痛恨那个不争气的还在丢了媳妇的挫败中消沉的男子，竟能忍心让自己的快八十岁的步履蹒跚的老母亲出来为他找工作！ 尽管老太太为儿子找活儿投错了大门，我还是力所能及地，在一个朋友开的特色大骨头店里，给他的儿子找到了一份剁骨头的工作。 儿子上班后，老太太再次来，进了办公室就要跪下磕头，这个举动，让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地流淌下来。一个快八十岁令人辛酸的老人呵，真真是折煞我了。 所以，自己一直就对那些不肯向命运屈服、向困难低头的，每天奔波在风里雨里的老人们，有一种深深的敬仰。他们在年轻的时候都曾卖命过，贡献过，老了因为种种客观因素没能得到应有回报的时候，并没有哭天抢地地去找什么人去算个清帐，而是自强不息地，继续耕耘着自己的一片天地，来得以维持一种果腹的生活。而他们的那种自尊和自爱，也让我无法选择用一种近乎施舍的方式给予他们一些什么。 就象这个磨剪子戗菜刀的快乐幽默的老人，我此时就在这里刻意地等待着他从局里的食堂师傅那里“算完帐”后走出来，想和他商量着，我怎么样才能和他老人家再联系，把家里那把菜刀给磨一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