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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我对于人的习性感到很纳闷,我弄不清人是喜欢漂泊和还是喜欢停驻,或者是两者轮换交替,有时候喜欢漂泊,喜欢看看自己所没有看到的风景,有的时候则喜欢停驻,在修生养息中品位生活。 这是人,书呢?书是人写出来的,可是书一旦写了出来;就有了自己的独立品性。一本书放在那里,有作者的影子,又不完全属于作者的,有时候作者见到自己写的书后,都会有陌生感。会说:“呀呀,这本书是我写出来的吗”?书,具有天然的诚实品性,它或者浅薄,或者深刻,一旦成书,就以一种不变的面貌来面对各种读者的评判,而作者是可变的,写这本书时候还是这种人,写那本书时候则是另外一种人了。作者写书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作者的全部,而是表达出了他自己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人的内心则是由各种复杂材料组合成的。 一个人出生以后,就在这样或者那样的外力作用下,开始了自己的“漂泊”。一本书问世以后,也同时开始了自己的漂泊,虽然漂泊的轨迹不同,但是命运基本是相似的。一个人的命运有自己的跌宕起伏,一本书的命运也有自己的荣辱开合;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可以是必恭必敬,也可以不值一顾。一本书也是这样,它对于有的读者是良师益友,甚至影响了他(她)的人生轨迹,而对于另外的人则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人和人的相遇,尤其是和品德高尚的人相遇,是需要有机缘的;而和好书的相遇也是这样,人和好书的相遇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走进书店,一架一架的书,铺天盖地的,真正切合自己当下心境的书,可能就那么几本。能够指引自己走出心灵困顿的书,一年或者两年才有那么一两本。人是需要知音的,书也是需要知音的;人遇到知音的感觉是心灵的汇合,是两个心灵在时间的某一个区段,突然结合到一起——产生的巨大的力量和安慰决不是局外人所能体味的。人和书的相知也是这样的,当你看到“书”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间和你的心灵里的困顿或者张扬吻合了,那种跨越时空巨大的快意,真的是属于一个人自己的盛大节日。 所以,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书的命运是漂泊的,只有到了它和一个懂它的人结合以后,才是找到了它的家。我的生活节奏是很紧张的,可是到书店找书,找好书,一直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可是好书不见得在书店放着,它可能在图书馆,也可能在街头的旧书摊上藏着,当我从旧书摊上寻到一本好书以后,就像在沙子里找到黄金那样兴奋不已;我抱着书,像一个孩子一般快乐的跑着,跳着,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回到了家,书不见得一起回家,它只有和读它的人心灵共鸣了,才是真的回家。我爱新书,买回后,总是要包上一个书皮,读的时候也是要洗洗手,小心翼翼的,恐怕把书弄脏或者是弄皱了。也喜欢旧书,尤其是喜欢写着读者眉批的好书;这往往是因为书的主人举家搬迁,或者是因为主人去世了,而他的后代不知道这些书的价值而低价按公斤处理掉了,而经营旧书的人就做了一件很有功德的事——把这些书放在市面,让懂得它的人把书领走。于是,好书从旧书摊迁移到自己的书架上,我给它重新包书皮,并且把皱的地方弄平展,书就放出了本来的光辉,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了。 我的存书不算多,因为一个受居住面积的限制,另一方面是受金钱的限制;还有我存书的习惯,不是为存书而存书,而是为了读书而存书,是为了当下阶段的写作和思考而存书,也是说,我是实用型的那种存书者。因为每个阶段精读的书有限,人到中年,存书方才接近2000册。可是我很爱这些书,不管它们的厚薄,也不管作者是不是名人,在我的眼里是一样的受尊重的。书好,但我原来的书橱却不行,用的还是原单位解散时候处理的那些文件柜,虽然很实用,但缺乏精致;由于新居内没有专门的书房,有不少书就放在放杂物的小房子里。唉,让这些书冬天承受严寒,夏天承受酷热,真是于心不忍。 去年秋天,我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接了一大间厨房,做饭和吃饭的地方都可以挪到那里,就把原来的餐厅节约出来了;我断然把它开辟为书房,并且命名为“渐宽屋”。书房是有了,电脑桌和电脑置好以后,屋子里还是空荡荡的,缺乏主角——书和书橱的出现。书一种精神,书橱却是一种物质;精神的东西可以通过思考的磨砺而得到,而物质的东西却是需要时间的积累,因为盖房子和女儿上学已经使家庭经济超支,而买一套好点的书橱,其价格也是本人两个月的工资。这个事情攒到这个月月初,终于可以付出实施了。看好了书橱样子和质量,尺寸却不怎样合适,这就需要厂家定做。定做需要半个月,于是就等着,像是等待着新娘子一般地等着,厂方由于种种原因一直做不出这件活,直到今天才把书橱送来。我像相亲一般看到了新书橱,哦,浅黄的颜色,精致的雕刻,晶莹的玻璃,一看就很高贵,也只有这样高贵的书橱,才能成为我从青年到中年存书的“家”;书并不是每本都是精装的,但书橱一定要是最好的。 细心地把书橱上的尘土擦拭干净以后,书橱晶莹发亮了,我就开始了对书们的乔迁之喜。去杂物房打开文件柜,书们安于清贫,在这里很安详,好像并不大情愿完成这次搬迁。虽然平时我把自己定位为书的朋友,今天就自命为书的主人,不管书是否愿意,一律往新“家”搬,先是杂谈类的,这些书活泼好动,很配合搬迁;再是散文类的,散文类的书高雅大方,有些矜持,但也配合了搬迁;小说类的却很派头,尤其是长篇小说,在文件柜里摆谱,像个二大爷,可是,我还是强行把它们搬到了新的书橱;最令人于心不忍的是思想类的书籍,它们的思想光辉即使是在尘埃里,也无法泯灭它们,所以,我只好好言好语地劝它们:“到新家定居也不是堕落,你们什么时候想回文件柜,我再把你们请回来。”别的图书,是一摞一摞地搬,而对思想类的书籍,是一本一本地请——应该这样的,这些书中的思想和写书的人都是不朽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的心灵在黑暗中徘徊的时间会更长一点,我看了一下,有康德的、萨特的、培根的、孔子的、马克思的,也有胡适和顾准的,最令我感动是死于1966年的一位叫张中晓的年轻人,他的思想虽然说不上深刻到怎样的程度,但是他与黑暗进行争斗的匹夫之勇,还有挣脱愚昧向往文明的追求,每次读来都令我震撼;他的思想汇集在《无梦楼随笔》里,这本仅仅有156页的小册子,在我看来,却是比一些人写的宏篇巨著有分量的多。 书们在新家安置好了。有了书橱和书,这个书房才算是真的像书房了,仰俯之间,届有师友,他们有的站在时间的前面,有的站在时间的后面,可是我可以凭着自己并不世故的心性找到他们,和他们彻夜交谈;在“活着”这个状态里,有他们相伴,我感到万分温暖。 有书房和书橱了,表面上给书们安了一个精致的新家;可是书的家并不在书橱,而在读者的心里;书的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外在的装点,而在于对读者的心灵进行沉淀和升华。 2005年10月23日于渐宽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