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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玉米的故事,发生在水沼中…… 今年秋天,老天爷伤情的泪水格外多,丰沛的心情随缠绵的雨脚,把乡村的沟沟坎坎浇了个痛快淋漓。 秋水降得恰到好处,人们会感激它,会为它作许许多多美丽动听的、诗意的礼赞;如果不是时候,它就会为平凡的日子细针密线地缝进无穷的烦恼,老百姓日里便多出那些一点也不亚于绵绵秋雨的、各式各样的唠唠叨叨:唉,今年的秋天,真是的…… 今天星期日,我又站在了老父身边。走出伤情后的秋天,正在慢慢恢复着它晴朗、明净和灿烂的心情。 下午4点,父亲约我一道去掰玉米,并特别嘱咐我,在家里做好准备:脱去鞋袜,赤脚换上一双简陋的皮鞋,才能下地干活。懵懵懂懂中,我带着一份莫名的茫然,推着小铁车同父亲上路了。 天晴,秋空显得尤其明净、辽阔和高远,偶有丝丝闲云在高空优游款步。路边的沟壑中时时传来不免低沉、阴郁、早已不讨人喜欢的流水声。背阴处的一段小道上,还有足以湮没半个车轮的、深深的车辙,特别让人烦的是,里边充满了积下的浑浊雨水,随时会把你的衣裳皴染得斑斓多姿。 那块玉米地,本来地势低洼,积水不畅已是历史痼疾,而跟前高速公路正在紧张施工中,排水配套工程迟迟未得及时发挥功效,外加入秋的雨水特多,“屋漏偏逢连阴雨”,在众多因素的嘲弄下,这片土地便被毫不商量地推进了一片光可鉴人的汪洋大泽中,水深处,时有得意的鱼虾在探头。玉米在水里备受的那份煎熬,如果能与人沟通的话,它诉出的那份衷肠,恐怕连世上的那些诸如“铁石心肠”之类的字眼,也将不久于人世了。它们在困境中瑟瑟拥抱着小大不已的份份果实,谁见了都不免会为它们的敬业精神所动容的。 赤了脚,准备下水。望着白净的这双脚,不成想远离成日价与水、与泥与醇朴醉人的乡野童年生活相去已有近30年了。 挎着篮子在水里掰玉米,如果置身在书斋里,想象足可以生出无限的风致来。现在让脚与泥水难分彼此地搅和在一起时,感觉到的则是另一番滋味,内里绝少诗意的感觉则是千真万确的。 玉米地渴望主人的时日久了,在无奈的憔悴中,大概心早焦了,无力支撑了,特别是那些个头最大的玉米,它们的秸杆更脆弱,几乎无一例外地瘐毙于泥淖中,睹来,好生可怜! 拎着一个筐,催动双脚,吃力地在水沼中跋涉,小的玉米大部分能做到完璧入筐,而从泥水中捞起那些个大些的玉米,要么烂得面目全非,要么长出密丛丛的绿芽。 水沼有深有浅,有好几次,高挽的裤管,于猝不及防中,会在泥水的深情偷袭中被吻个正着。 三分田,让喘吁吁的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上被水里旺盛的叫不上名字来的野草粒粘了个遍,那么动情的样子,叫人很感动。而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的脚也在付出着代价,脚后跟被扎,虽然无关宏旨,但脚拇指上不知被水里的什么东西痴情撕出的一道口子,却血淋淋的,痛及肺腑。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田涯。”80岁的老父亲拉着车,我推着,拼尽全力地赶路。有“闲”人看来,这或许又是一抹书斋暇思中的绝妙风景,可我委实没有那样的一点点闲情逸致,来作聚焦、发挥、咀嚼和升华。 最难走的那段路上,我几乎透支出了已近40的身上的残存力量,因为推着车子,走出那个能没过半个车轮的水汪汪的车辙时,稍添气喘的父亲,竟然回身对我灿烂地一笑:“没想到,这段路,咱们走得这么容易和轻松,不过,咱还是歇一下儿再走才好。” 气喘如牛的我,此时不可能美满地回应老父亲,我在力量之源的废墟上,鼓起余勇,也仅在脸上挤出了“嘿嘿”一笑的一个简单表情。 又上路了,全是一路小上坡。弹尽粮绝的我,仍作拼命状,但父亲背上的纤绳,却比之刚才最坚难的泥淖中绷紧了许多。 我和父亲很快就要到家了,脑子里被劳顿征服得几成一片空白,乏力的手,下意识地扶着车把,吃劲地向前推。 家正离我们越来越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