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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祭外公
高山流云 又是一年农历十月一。昨天夜里,外公穿着草绿色短修衬衫,推着那辆老式横梁28加重自行车,向我们走来。他说着,笑着,红光满面,精神饱满。 醒来时,我兀自沉浸在喜悦的情境中,不愿相信,却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十月一,是亲人和已故亡灵对话的时候。莫非昨夜外公托梦于我,告诉他在另一个世界很快乐? 人常说,梦境与现实往往相左。难道是外公在天之灵没有安息吗?还是他不放心自己的妻儿老小?是他在天堂孤独不快乐?还是我们这些健在的儿孙不肖不孝惹得他生气呢?我告诉妻子,赶紧买些香蜡纸烛,给外公烧一烧。 外公生前身体很结实,几乎与梦里一模一样。饭量好,一餐可以吃三大碗羊肉泡。七十岁高龄之身,尚且可以骑自行车往返200余里奔波于乡间和西安。 中等身材的他,健壮却不臃肿。干起事来,依然风风火火劲头十足,像个冒头小伙子。因而,七十五岁了,还在原学校工作,担任事务和出纳,不愿安享晚年清福。活了几十岁,他不知感冒和休息是什么感觉。 谁能想到,他会患上食道癌。但他生性乐观,依然谈笑风生。他引用医生的比喻说肿瘤就像敌人的碉堡,化疗药物就是士兵,先扫清外围障碍,再集中会里攻克最后的堡垒。看着他平静的心态,我们都很高兴,受到感染,总认为会发生奇迹。因为他就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 为了不让远在老家的大姨他们担心,让我们不要告诉他们真相,只是说自己吃饭时不甚热饭烫伤了食道而已,问题不大。总之,怕他们担心。 外公他一生颠簸,遭受不少不白之冤。晚景才好,不想竟又遇此天灾。真让我们唏嘘流泪,感叹上天无眼,质问好人怎么没有好报呢? 三年,只有三年,癌细胞已经将180多斤的体重吞噬掠夺的只有80多斤。他瘦骨嶙峋,几近失形。宽大厚实的手掌只牵连着一层薄薄的皮,而且布满针孔。眼眶深陷,颧骨高耸,太阳穴凸出。看见我们来,眼珠无力的动了动,想起身,终于还是搁浅。嘴唇煞白无血,干裂着,覆了一层皮肤粘膜。好长时间了,他水米难尽,只靠着注射点滴维持生命。 这时的他已经将生死看开看透,几次他要拔掉针头,让自己早早的走,也少些痛苦的折磨。那种油近灯枯的感觉也折磨我们的脆弱的神经。但是儿女们总是不忍看着亲人就这样离开,那也太不孝了,只有相劝,只有流泪。 其实早在第四军医大学复诊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听到消息,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我们谁不明白这个道理,谁不留恋生命呢?他执意不再住院,要回老家静养。叶落归根,乡土难离,他想躺在家乡的田地里。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他拼着气力,写下这些,静静的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没有脾气,也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平静的赴死,坦然走最后一段路。一直到临终,他没有喊过一句疼,没有一句乞求和奢望。想起梁实秋临终不断请求医生,大喊自己不想死的表现,我就不由得佩服外公的超脱和达观。而这份达观超脱并非人人轻易能做到。 深夜十二点多,他走了,很平静安详,没有挣扎,眼睛紧闭着,像睡着了。他的确睡着了,从此长眠不醒,给自己的生命划上了句号,也把自己的精神刻在我们记忆中。他曾经说你们活着,就是我活着。他从物质世界来,又回到了物质世界。 一晃五年,如在昨日。外公你在天堂还好吗?需要什么告诉我好吗?我们都想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