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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个性和气质,有不同生活的际遇;可是在我的个性里有一种深深的悲情情结,这种情结常常使自己无法自已。 我常常想自己的为什么会具有这种情结,为什么自己对于悲情的歌曲总是那样的投入,我总是想找到一个根源,找到自己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我知道人总是很难了解自己的,人常常需要对于自己进行研究和批判的。 昨天是朝鲜劳动党成立60周年纪念日,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突然演播了朝鲜老电影《卖花姑娘》,这个电影一下子又打开了我少年记忆的大门……哦,那是怎样的一个特殊而苦难的年代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年代,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时代少年的心中隐形的伤痛;因为我所遭受的伤痛和《卖花姑娘》里的伤痛并不是一回事。 可是由于伤痛是一种相类似的感觉,是一种抽象的感觉。我从今年开始读鲁迅先生的书又多了一点,对于鲁迅先生遭受的那个时代的伤痛有了更加抽象的理解。就我个人来说,我是2岁就从内蒙到了古城邯郸的,来邯郸由于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反右派斗争的一个结果,当时父亲不幸被定为右派,这就决定我的少年、青年和中年时代的生活在北方的这个小城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需要了解的不是政治,我小时候并不知道右派是怎样一回事,还以为走路习惯从路的右边走,就是右派呢。 渐渐地大些了,从在学校“要求进步”开始,就感到了这种政治压力的可怕。记得在初中毕业时候还要对学生进行外调,一些家庭成分高的同学,就因此没有能升学。我当时也是被叫到年级主任办公室,一个姓周的学校头头言辞厉惧地让我坦白“你到底是什么家庭成分”?过去我一直知道户口上是中农成分,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成为地主的,可是,这个头头使我确实知道了我的爷爷是个大地主,家里有好几百亩土地呢。当时,地主是一切罪恶的代名词,听到我爷爷是 大地主时候,我的 头一下子就懵了。 虽然初中毕业时候受到了政审,在学校的班干部身份一下子全没了,可是还是升学到了高中(好感谢为时一年半的高中生活,使我对于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到了高中以后,上学并不顺利,因为当时的“上山下乡”运动确实让家庭成分不好的家庭望而生畏。我的家庭也是这样,虽然父母远在内蒙,他们也是对在邯郸的两个孩子(我和我的妹妹)充满了担心,正恰当时有“身边留一个的”的规定,考虑到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具体情况,就开始跑“免下证”这个手续。办好这个“免下证”,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有了免死证,就可以长期待在城市,不用被居委会的老太太催着下乡了。 为了使自己的免于下乡的事情办的更稳妥一点,家里做出一个使我终生受到巨大影响的事情,就是在我高二上了半学期的时候,提前退学,到了一个离市区有12华里的小工厂去做工。这是一个严酷的决定,因为当时自己在学校求学的欲望已经全面发动,对于学习已经是如饥似渴,还有自己在文字上的能力已经初步显示了出来,当时在全校朗诵自己写的诗歌,还在市报发表过豆腐块的小文章。可是这一切的“辉煌”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到了那个小工厂,对街道谎称回了内蒙了,而躲在小工厂里躲避下乡…….我那两年的所有时间都化解在那个小工厂,城市里的我已经消失了,我,一个17岁的孩子就这样在小工厂里苦熬着。 我对于歌曲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对于好的歌曲总是听一遍就历久难忘,在小工厂受苦的日子里,陪伴着我的,除了读书就是《卖花姑娘》里的歌曲。我在小工厂里是有家不能回,有学不能上,市里要好的小伙伴也不能见面,连曾经熟悉的父亲母亲的形象也已经陌生,我感到自己已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是一个被文明世界抛弃的人,心中孤独到了极点,萦绕在心中的就是电影《卖花姑娘》的歌曲旋律。在那个年代,到处是斗志昂扬的革命歌曲,很少有抒情的歌曲,但是从朝鲜过来的《卖花姑娘》的歌曲在我上初中时候就已经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不知道世界还有这样优美的歌曲,尽管歌曲忧伤极了,但是那种特殊忧郁的节奏还是征服了我。我在小工厂里躲避下乡,偏偏生活的际遇和电影里悲伤气氛十分相似,就唱着这样歌曲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实际上,“免下证”在做工后的一年就办下了,可是因为当时社会不招工,我又多做了一年。 正恰恰小工厂旁边有个劳改农场,我把自己被“囚禁”在小工厂里的际遇也比作进了劳改农场,所以,我偶尔和朋友说到那一段的生活,就说自己是住了两年监狱。 《卖花姑娘》的歌曲有十几首,几乎每首歌曲都是忧伤的,同时也是优美的,我不知道忧伤的歌曲竟然这样的优美,所以,在被压抑到了极点的我,一边唱着《卖花姑娘》歌曲,也同时享受着说不出的美丽。我觉得在世界上有些人你见一面,就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了,好的歌曲和电影也是看一次或者听一次就永远看不到,或者听不到了。从1979年到现在26年了,我就一直没有再听过《卖花姑娘》的歌曲,更没有看过《卖花姑娘》的电影,我本来以为已经和它无缘了,谁知道今天晚上看到了它,听到了它,使自己的心一下子又打开了苦难的源泉,看着电影里主人公花妮所受的苦难,人到中年的我也还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好多年前,我就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悲情的人,世界几乎没有一件事情可以使我忘乎所以,可是使我恣肆张扬,我总觉得自己有一条悲伤的尾巴被人揪着,如果忘乎所以就会使人嘲笑的。这种悲情情结一直延续到现在,使我对于自己的 基本定位和判断坚定的定格到这里。我觉得如果自己对别人有用,一定不是自己发现了欢乐,而是在不同的年代背景下发现了相似的苦难——就是这样的。在人到中年的时候,那种极端渲染的外在的苦难已经不能使我心动,使我不能自已的是那些潜藏在人们心灵深处的愚昧和闭塞,我不知道该怎样照亮它们,但是我知道该落泪的时候一定要落泪,而不能人云亦云地站在那里傻笑。 2005年10月11日凌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