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事了。

每个星期天，她都会准时在8：30时，按响某花园6栋6D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医生，中年女性，福态、安祥，每次总是轻声地问：“您来了？吃早餐了吗？”而她的嗓门总是高了八度地说：“吃过啦！你还没吃吧？”医生点头，有时说要等孩子起床，有时要等老公回来。

她跟医生说话时手脚已开始做活了：接水、抹灰……她就是抓紧了时间也要做到下午一、两点钟才能完成这套130多平米住房的清洁卫生。

她喜欢边做边叨唠着：医生啊，我邻居一岁的小孩子总拉肚子，有什么办法治吗？……我女儿每个月总要肚子痛几天，问题大不大？要不要到医院检查？……唉，我老公血脂高，血糖高，又总喝酒，你说怎么办啊？越穷越有病哟……

医生会放下手头上的事，比如正在看的一本书，或正在写的一篇的东西，走出书房给她解答后，再回到书房轻轻关上门。于是，她不再问。但到下次来时，她又有新的话题：老公下岗了，不是好好去找工作反倒喝酒喝更多更厉害了。家里正在供楼，一家三口人没有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你说多愁人啊！

这时医生不说什么，只是听着。再下次她来时，会看到积存起来的纸皮，旧报纸什么的让她拿去卖几个钱，虽不多，积少成多，够她买菜的钱了。再就是给她的旧衣服旧皮箱什么的多了起来。

她最多的话题是女儿，说女儿今年22岁了，虽没有正式工作，但学会了开车，多聪明的孩子啊，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拿到了驾驶证，三个月就可以跑长途了。上个月找到了一家私营企业跑运输。

医生问她，女孩子学开车跑长途是不是太辛苦了？她说没办法，女儿喜欢开车，个性很强，自尊心也很强，不喜欢做秘书或者公司小姐一类的工作。女儿说，开车时自由自在，掌握方向盘的感觉好极了！她学着女儿的口气，自豪地笑。

她说只要女儿开心，她就开心；女儿喜欢的事，她就喜欢。她给6家人做钟点工供房子就是为了女儿住的好点，处对象时不会让人看不起。

转眼半年多了，她的话并没有减少，但人消瘦了许多，头发也白了许多。做起活来，明显手脚不那么利索了。四十七、八岁的年龄倒像五十七、八岁了。

医生问她，大姐，哪里不舒服吗？她说没有，就是担心女儿，每次女儿跑长途，她就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医生说不如到公共汽车公司开车，每天都会在身边了，那样会好些的。

她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急切地说，你帮帮忙吧，医生认识的人多，你一定帮上这个忙的。医生说，可以试试，市公共汽车倒是有个认识人，只是不知现在招不招工？给你问问吧。

她急切等待着医生的消息，每次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要人吗？有希望吗？

一天，公共汽车公司的熟人打来电话说，5月份要招一批司机，让医生的朋友来试试。当医生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笑出了眼泪。说女儿到了一个边远的地方跑车，很快就回来了，女儿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高兴死了！

这天，她做活麻利了许多，有时还哼上一两句歌曲，医生听了，也跟着快乐起来。

5月很快到了，她的女儿顺利地当了公共汽车的驾驶员，阿姨的脸上常常挂着笑。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七月最后的那个星期天，她却没有出现在医生的家中。医生不停地从窗户往楼下看，生怕是门铃坏了，她进不了门。可一直望着，望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到阿姨的影子。这让她忧心起来。出了什么事么？

阿姨没有电话，她只好打到介绍人的家里。介绍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打到公共汽车公司找她的女儿，想知道阿姨是不是病了？这个月的工钱也该给她了。

熟人接的电话，告诉医生，她的女儿也没来上班，出了一点事。熟人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医生着急，催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熟人才说，她的女儿怀孕了！说是一个多月前跑长途的路上，被两个人轮奸。女儿一直沉默着没说，直到发现怀孕才告诉了母亲。可单位的人说，不可能一次强奸就能怀孕，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些事随意得很，不知是跟的哪个相好呢。鄙视的眼光和口气，足以扼杀自尊。

女孩做任何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连男朋友也不相信，提出了分手。女孩的内心感受是什么，不难想象。女孩辞了职，她是那么地喜欢和热爱这份工作啊。

医生十分着急。问介绍人，介绍人说她搬了新居也不知道在哪里。

下午5点多钟时，阿姨来电话了，说她和女儿在车站，打个电话就走。医生劝解她，她说：难啊，只想做个清白人，靠自己的双手挣钱生活，再苦再累是有自尊的，但现在，没有了清白还怎么做人？

电话里阿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这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女儿是好女儿，最纯洁最干净，也最有自尊。她最懂女儿，所以，女儿的选择就是她的选择。

又说，医生你积了许多的善，救过很多人的命，可就是救不了我女儿啊。医生听了预感了什么，极力地劝她们回来，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千万不要糊涂！只听到电话里女儿说：妈，别说了，快走吧！

医生放下电话打的冲到了车站，前前后后，楼上楼下地找，找遍了整个公共汽车站也没有发现她们母女俩。

第二天，有人在离车站不远的山角下，发现了两母女的尸体。

据目击说，她们用了一条绳子把两个人连在一起，从山上跳了下来。母亲紧紧抱着女儿，表情悲壮；而女儿打扮的很漂亮，只是脸上的浓妆已被泪水破坏。

医生痛心疾首，回想着往日阿姨的唠叨。为了女儿不被人看不起，不惜做6家的钟点工；想起她学女儿神态时的自豪：“开车时自由自在，掌握方向盘的感觉好极了！”

   可她怎么就这样带着女儿走了呢？这个社会不是容忍了许多本不能容忍的东西吗？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一个受害者？

    医生只能感叹！她以往对她们的帮助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啊！

    可她的能力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