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分两派,我务虚,先生务实。他老嘲笑我飘在半空中,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待我冷不丁冒出来的异想天开的怪念头,他不正面阻挠,劝解或者压制,而是用多年把脉摸索出的“以毒攻毒”、屡试不爽的妙计。这妙计就是吹牛,把牛吹得顶破天,到最后角色置换,变成我乐颠颠地劝他别异想天开了。
吹牛这招好啊,不打草稿,无须成本,不负责任。我问一个上海男人如何讨好夫人,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甜言蜜语!没等我再发问,他又补充道:甜言蜜语最划算啊,不花钱,不费功夫,嘴皮子一动就来,而且女人就好这一口啊!天哪,真是名不虚传、精明到家的上海男人。
我看呀,女人喜欢甜言蜜语是不分地域的,吹牛这招,在哪都吃香。先生吹起牛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管我的想法多么无理,多么荒唐可笑,不管有没有能力做到,不管这事能不能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添油加醋,无限上纲,搞成天方夜谭。久而久之,我对真实的谎言非常着迷,变着法引先生吹牛,当成热腾腾、香喷喷的“心灵鸡汤”,大快朵颐。
晚上散步,我满面愁容地望着天空。
“唉,成都不夜城把月亮和星星吓跑了,我上哪看去呢?”
“好办,我带你去三州看吧”。(注:三州是指四川偏远地区的三个少数民族自治州)
“啊!跑那么远看星星月亮?人家会笑掉大牙的。就近去龙泉山吧,那里应该能看到”。
“要想天天看,咱移居到丽江一饱眼福吧,那里可是人间仙境”。
“说得比唱得好听”。
“真的,你去了肯定不想回来,退了休咱就去,我耕田来你织布……”
同事买了台小巧的索尼女士手提电脑,两万多,回家说给先生听。
“简单,你要喜欢咱也买,再给你配上无线上网,出门喝茶都不耽误泡网”。
“哈哈,我又不是比尔•盖茨,哪有那么忙的业务”。
“谁说非要工作忙,业务多才需要?”
“免了免了,我可没那么奢侈的命”。
走在桂林整洁的街道上,向先生发招:“要是有人把你老婆的照片挂在床头……”
还没说完,先生一本正经地打断:“什么老婆啊,应该是娇妻!”
“哈哈哈哈!”一时忘了“淑女”身份,放肆地笑起来,引得路人侧目,我连忙噤声。
“那你酸不酸?”
“我酸什么?我骄傲,说明我太太有魅力!”
“光我在网上泡哥哥不公平,你也泡几个妹妹吧”。
“还是不泡的好”。
“为什么?”
“我怕我太优秀,喜欢我的妹妹多了,怎么应付得过来?”
山猪吃不了细糠。呆在成都二十多年,还是吃不惯川菜。
怀念家乡的吃食。
先生说:“走,吃大闸蟹去”。
“我又不是海边长大的,吃蟹找不到感觉”。
“又想老家的烧饼了吧?好办,我雇个直升飞机去买”。
“哈哈,好主意!上哪找飞机去?”
“那我买个老年车,装上核动力”。
“亏你想得出!老年车上装核动力,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
“那又怎么样,科技以人为本嘛”。
我一直盘算着等儿子考上大学之后,去欧洲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管它呢,有梦总比无梦好。
先生从瑞士回来之后给我聊观感,讲那里人们用的语言和货币。讲起同行的其他人搭伴顺便去德国、意大利旅游了。我问:“你怎么不去?”
“不想去,咱俩一起去才有意思,到时我们去苏黎世、日内瓦转转。”
“好啊。不过,我更感兴趣布拉格或者芬兰这样的小国。”
“没问题!咱们办个欧洲半月游,可以逛九个国家。”
先生吹牛虽然离谱,也有兑现的时候。
他从瑞典带回来一种英国产的wheat flakes,我很喜欢,成都好象买不到。
“简单,等我下次出去给你带回来。”
我当甜言蜜语听了,并未放在心上。不久先生去英国,回来真给我一大惊喜——把外包装拆了,塞了满满一箱子wheat flakes!
先生不无得意地说:“海关还以为我是小贩呢”。
这些都不算什么,先生吹牛成瘾,我一时也记不起许多。有一个牛不能不提,打死我也忘不了。
相识二十余年,先生未对我粗声说过话,出现问题的时候,不说U r wrong,总是耐心地等我自己反省,然后向他认错。我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上帝派我来照顾你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想起西方教堂婚礼上的誓言。
当郑重承诺不管贫穷还是生病,都不抛弃对方的时候,这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用人格所作的担保,要经受终生的检验。
我迷恋真实的谎言。称它谎言,因为往往实现不了;谓之真实,因为令人切实感受到爱的情感和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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