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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小忆 作者/少波先生
我们这把年纪的人,总喜欢怀旧,但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不能怀念,不仅不能怀念,而且不堪回首。这就是十年文革。四十年风雨,弹指一挥间。现在有时回想起来,还觉得可悲、可气、可笑。如今,有了专门研究文革的专家,有了专门研究文革的学科,这是别人的事。我回忆文革,只是想借脑海中的点滴记忆,为现在的生活点缀点儿苦涩的花瓣儿,就象鲁迅说的“朝花夕拾”吧。 文革的到来是突然的,暴风骤雨式的。66年初夏,学校突然停课了,老师们人心惶惶,我们同学们则喜笑颜开,因为不用参加中考了。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轰轰烈烈的抄家批斗,还有无休止的派别斗争。学校乃至社会在刹那间都彻底乱了。但现在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的“忠字化”运动。 “忠字化”运动,就是每天要向毛主席表忠心,要跳“忠字舞”,要唱语录歌。上班早请示,下班晚汇报,写信的开头要先写“毛主席万岁”,说话的第一句要先说“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生活过的很繁琐,很累。但那时必须这样,否则容易出事。我有个同学很会喊口号,全校的主要活动都是他领着喊口号,声音洪亮,而且有煽动性。这个同学68年招兵时参军去海军了,可是第二年突然退伍回家了,一打听,是在部队也领着喊口号,一紧张喊错了。还有个同学“早祝”时,不喊“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而是调皮地念了句坐山雕的台词“给三爷拜寿啦”,结果当天就被公安局抓走了。跳“忠字舞”,配的歌是“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大家排好队,象做广播体操一样摆动手脚,或者说是手舞足蹈,最后要摆出手捧一轮红日、心中无限崇拜的象征性姿势。后来,跳了一阵就停了,据说是因为大部分人都缺乏艺术细胞,跳起“忠字舞”象群魔乱舞,于是就取消了。 那时,戴毛主席像章、挂毛主席画像是最时髦的。毛主席像章是人人必戴的,而且越戴越大。我有个像章直径足足有20公分,戴在胸前,象顶了个锅盖。像章可以私下交易,比如5个小的可以换一个大的,每个人都收集了上百种的像章。像章做多了,用的铝就紧张,有一天传达毛主席最新指示:“还我飞机”。原来,做飞机的铝紧缺,就影响了备战,于是像章开始改用陶瓷或者塑料什么做了。学校、工厂、单位和家庭的教室、车间、住宅则必须悬挂毛主席画像,而且挂的越多越好,越大越好。画像的旁边一般都配上热情洋溢的赞美性质的标语口号,高级些的还配上“梅花欢喜漫天雪”、“春风杨柳万千条”之类的装饰画,以证明全国人民的心是与老人家心心相印、休戚与共的。更时髦的是每个单位都制作毛主席挥手的塑像,先用水磨石做个底座,刻上林彪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的题词,毛主席立像则买现场的石膏作品,听说做石膏像的工厂当年可是火了一把。在公共广场,毛主席塑像则要高大的多。在我们的老市政府(现青岛市人大和政协大楼)广场,设计了个10多米高(足足有3层楼高)的花岗岩毛主席塑像,石材取自青岛的浮山。浮山的花岗岩石材最有名,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就用的浮山花岗岩。用了几个月时间把整个一块完整的石头凿下来,准备运到广场现场雕刻,可是运输又成了问题——太重了,必须从水路运。于是就在青岛路头的海边特意修了个码头,还没修好,文革就结束了,这个超级毛主席塑像也夭折了。 “忠字化”这个说法,在那个年代,很快就被广大群众自觉地接受了。大家不但要一天多次高歌《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曲,还要被毛主席语录,用毛主席语录打头说话。一开始,毛主席语录印的少,我只好手抄了一本,蝇头小字整整抄了两天。后来,语录出的多了,而且越出越小,因为越小越方便,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大会小会都离不开语录。大家都把语录背得滚瓜烂熟,现在电视上有知识抢答节目,当时我们是抢答多少多少页语录的内容,一字不差。“忠字化”登峰造极那阵子,人们在一切场合中说话,必须现讲一句“最高指示”,讲话不先说语录,或者说与讲话不相适的语录,都被视为对毛主席“不忠”的表现。可是还是有许多要讲的话对不上合适的语录,所以大家就挖空心思地找,有时也出了不少笑话。我就听说部队上出了这么个笑话:有个连队管伙食的司务长,月底要向连队战士公开伙食帐目,开口就说,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又亏了”!下面我公布本月的伙食帐目……,指导员顿时火了,说你这个“最高”指示是从哪来的?司务长胸有成竹地说:“请大家翻开《毛选》第一卷第一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小资产阶级发财观念极重,对赵公元帅礼拜最勤,他们每逢年底结帐一次,就吃惊一次,说,哎,又亏了’” !弄的全连上下哭笑不得。 有些文革的事已经记不得了,也不想去记了,但这些浮在表面却能引起苦笑的那些枯涩的花瓣,却时时闪现在眼前。这些记忆犹新的故事孩子们是不知道,也不去打听的,我们说了,他们认为我是在讲杜撰的笑话。是笑话,但不是杜撰的,是真实的笑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