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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睛
岳父眼睛不大，看人却很准确。眼大而无光，那不是岳父的写照。老家有这样一句话，嘲笑有眼无珠的：棉花籽眼窝，有油没光气。岳父不是这样，小眼睛，眯缝着，表情平静。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是岳母说的，岳父表示同意。还有一种观点，婚姻讲求门当户对，这也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这话被狠狠批评了一阵子，地球是圆的，绕了一圈，如今这话依然市场行情看好。前者说，婚姻讲求缘分，后者强调婚姻要有平等的物质基础。矛和盾，孰坚孰利，一直是个未能化解和调和的矛盾。不过如果按照门当户对的观点，我们是走不到一起。 那年那月，其实日子并不遥远，掰着指头，用不完整只手。那年，我年轻，生机勃发。那年岳父也年轻，还没有退休，依然满头黑发，依旧的小眼睛笑眯眯。见面一次，围坐一起，吃了一顿饭，便定下了终身大事，这在别人看来有些冒险，但岳父相信自己的眼光。当然也相信他和我外公多年的交情。 你要承认，大人的眼睛真毒，凭着只言片语，岳父便断定看我还算老实忠厚，可以将自己的女人终生托付于我这个外乡人。 其实我也有小九九，想借着他老人家的便利，留在西安算了。至于未来是多远，我私下对外公讲过，走一步看一步，用博尔赫斯的话说，谁也无法预测未来么。 为了这话，外公对我一阵训斥，说我如果无情无义，破坏了他和岳父的关系，便不再认我这个外孙。外公说，我不知道什么未来，只知道天地之间有正气，人总得知恩必报，有情有义，这就是天理。 现在说真话，我真想过河拆桥。我知道那时我并不崇高，也年轻幼稚轻狂的可爱。悄悄的说，到今天还没有犯错误，是一直没有逮着机会而已。其实，活了半辈子，我明白了，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犯类似的错误了。因为我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类人。什么性格什么命运，栽什么瓜，结什么果。看来，你不能不佩服，岳父的眼睛就是毒。 传统习惯，人们称岳父为泰山。什么是泰山呢？我以为五岳之中，泰山以雄著称。他高不及华山魁伟，险不啻华山险阻，秀不若衡山多姿。是什么使得他位居五岳之首呢？其实泰山自有他的威严。这威严来自蕴涵的气韵。生活中，有些人不怒自威，有些人却被称为瓜大闪。操刀的故事既是最好的解释。 岳父是无愧于泰山的称号的。他身材虽不高大魁伟，眼睛不甚圆大，但仍有几分威严。我想他的威严来自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这是郑中基的歌，缠缠绵绵。其实，听罢歌曲，你会明白，谁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心，因为你眼睛告诉别人一切你的心思，哪怕你隐藏的再好再深沉。了解人，要么进门走入心扉，要么透过窗棂，那是心灵的窗户。进门需要机缘，观窗需要好眼力，需要智慧阅历。 观眼神，知其正邪；观眼色－知其精神；观言谈，知其心思；观仪态，知其性情；观做人，知其德行；观处事，知其能力。这是观人的原则。看似简单，却不容易。一般人观人，凭主观印象。其实通过眼睛观察，望闻问切，言谈举止为人，如同医生看病号脉，综合一番便有了结论。 初次见面，岳父便给我泰山压顶的感觉，压抑沉重。他眼睛并不凝视着定定的看你，给你压力。目光也是有重量的，有时重于泰山压顶。我一直不敢和他对视。 他语速不快，平和着透过随意，但句句中的。不时的眼角一挑，或者眼缝张合。和他谈话，总要小心，生怕出了错。一场话下来，往往汗湿脊背。 久之，便就自然习惯，也觉其和蔼慈祥有加。看来，第一印象也并非总是正确的，当然也是我目光所致。人和人产生误会，往往是因为无端猜忌，主观意想作祟。相知深了，自然水到渠成，前嫌冰释。 据我暗淡的眼睛观察，岳父的威严并非故意做作，拿捏作大，而是性格释然。他老人家为人沉稳内敛，性格不甚张扬，话不多，做事细致。性格，除了遗传，和工作以及环境也不无关系。早年做民办教师，后又做财务工作，潜移默化的，使得性格更趋沉稳细致。家里来了客人，没有过度的热情洋溢，没有过多的客套和繁文缛节，一杯清茶，一支香烟，寥寥数语，工作身体家庭，一切随意。来人也随意轻松。这些都建立在熟人的基础上。岳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既然应人以事，便要尽心竭力。给人帮忙，不求什么。予人方便，天地自宽。也许正因如此，虽然职务不高，在位人缘不错，退休也没有门可罗雀。没有过多奢望，便没有过多的失落，更没有人走茶凉的悲凉。人走茶凉是世态，而能淡然处之，这也许就是做人的境界，达观超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闲暇之余，戴着花镜，或者静听秦腔，和着节拍哼唱几声，要么看书观报，对家国大事信手拈来耳熟能详。饭桌前，他不忘用这些活生生的事例提醒我们，我虽然有时心理不大以为然，却也从不嘴上反对。而小舅子年轻气盛，也许是有代沟的缘故，这时就有了争论，说着说着，声音便高了。岳母便双方各打四十大板了事。 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岳父不是圣人，也有为儿女生气的时候，有时也会动手。这种情形是极为罕见的。为了小舅子的学习，岳父动了雷霆之怒，摔了眼镜，用鞋敌将其一顿很揍，还惩罚他跪在地板上思过。虽然如此，仍然痛心疾首，唏嘘不已，大叹家门不行，出此腻子。按常理，岳父不该如此大动干戈的，因为毕竟小舅子不是亲生，但却是从小亲养的。岳父知道，现代社会没有一门技能是很难的。小舅子从小便淘气调皮，让老师头疼，因此高中无望。初中毕业，岳父便给他他报了技校。谁知，这也是他的一厢情愿，小舅子心血来潮，上了不过一月，便不愿再去，几千元学费也负了流水。你说经历了苦难生活的岳父怎能不大发雷霆呢？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小舅子说。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我感叹到。30多岁的代沟太宽太深了，把他们阻隔在堑壕两边。 那时，我在一旁不停的劝说。岳父眼皮兀自跳个不停，双眼不愿睁开，透着失望伤心。背靠着楠木沙发长久的不说话。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岳父这样历经风雨的人呢。他轻易是不开口求人的，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现代这社会，讲交换求实际。想要别人办事，除了面情、关系，更重要的要看你在将来能为别人带来什么，否则就要花钱。 其实，求人办事，最难堪的莫过于看人眼色行事了，从事人事工作我，我算是明白了求人办事的心酸。我知道，为了我能留在西安，岳父终于下了决心。那段时间是他最忙的，寻找主事之人，到处打点关系。常常是晚上出去，出门便叫出租。这在那时，工资不高经济不甚宽裕的条件下，是不容易的，也是相当奢侈的。尤其是给自己未来的女婿办理调动，这本身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周围邻里乡亲也有闲言碎语的，说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头麻担一头跳担了。请人办事，干指头粘盐空口白舌是不行的。人情有人情在，该花的钱也少不了。吃饭，送礼，打通关节，这一花就是八千多。九十年代初，物价便宜，钱是很耐花的。这些钱绝对不少于他三五年的积蓄。花这些钱，岳父在婚前从未对我提起过。 这些对岳父来说不算最难受的，他说给自己娃办事，花钱值得。据和他一同办事的李叔叔说为了盖一个公章，到处跑，逢人便是笑脸，眼睛眯缝着点烟问好，哪怕办事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人家一句话，就得眼巴巴的长时间的等着，低眉顺眼的。本来眼睛就不大，这一眯，便成了一条缝。（这是同去的李叔叔悄悄说的）就是说了过头话，也得忍着。白天不行，晚上去家里。这是心理的折磨，也是历练的过程。 小姨子毕业，工作不顺心，岳母想让女儿进学校。岳父不停的搔头，真是白头搔更短。手心手掌都是肉，为了儿女，刀山火海，也得赴汤蹈火啊，无奈啊。一个月后，小姨子进了学校，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只有他知道其中的艰辛，不觉间，额角便多了白发，眼角多了鱼尾纹。 事毕，岳父定定的看着小姨子说，我已经尽了力了，往后的事情你要自己努力，不要让别人说三道四。路还长，要靠自己走，你不小了。那眼里话语里透着威严，还有几分说不出的什么味道。 岳父说求人办事，不用说话，自己便感觉矮了人一截，这腰杆便没有原来那么刚直了，底气不是太足了。有时眼睛睁的好大，也只好忍了，不合理的事太多，眼睛睁的再大也没有用。事情虽然办好，总感觉欠着别人什么。这一欠就是一辈子，总想以后要回报别人。岳父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予人尽心帮忙，应该尽快忘掉，不要总希望图什么。 做了父亲，我才明白，只有狠心的子女，没有狠心的父母。儿女再大，也总是父母的牵挂，也总是父母的心头肉。 小舅子因酒后打游戏被坏人刺伤，刀口距离心脏不过一厘米，危及生命。连夜赶到医院，看着浑身绷带的小舅子，岳父老泪纵横，一肚子的怨言化作了泪雨滂沱，一切的恩怨消失于无形，叮嘱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治疗。几天后，我去医院代替他，依然红肿着眼睛，瞬间老了许多。以后看东西，都要佩戴眼睛了。人老先老腿，在我看来，人老先老眼。要不为何形容老人总要用老眼昏花呢？ 眼睛是有表情的，无论清纯若水，还是暗淡昏花。对外孙，岳父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哪怕是犯了错，也是笑眯眯的批评，和风细雨，表情肌相当灵活。若是外孙有了惊人之举，则更是骄傲自豪无比。 人常说，隔代亲。儿子也喜欢岳父岳母，不过一个礼拜，便要去岳父家玩。儿子上了三年级。学校距离岳父家很近，自然就让岳父他们操心不少。一日三餐，其中两顿都是在岳父家吃的。现代孩子不比我们那时，岳父对小外孙也格外大方，文具书报，甚至零嘴小吃。但是岳父从不溺爱外孙。每天放学，先叮咛小家伙写作业，接着便让他读书看报，电视要少看。每次回家不忘叮咛，靠边走，注意车辆，有时让人觉得罗嗦多余。看着小家伙走远，才进门。 这就是岳父的眼睛，他关注着儿女的一切，爱在每一个细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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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你反复说你的岳父眼睛“毒”，你岳父的眼睛除了观人历害，但透出更多的是对儿女的慈爱，他的爱是那样的无私，他的爱是宽容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的爱都会对儿女们的错误原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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