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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孤台下清江水
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心情,对于同一样事物会有不同的反映。譬如说水吧:关云长单刀赴会的途中,周仓看到那浩浩淼淼的长江,不禁赞道:好水啊,好水。关公则说,“这不是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江西的赣州,是历史文化名城。站在保存完好的宋代城墙之上环顾四周,可以看到八个风景佳处,因此苏东坡留下了著名的八境诗。江水清清,山色青青,塔影亭亭,是个可以歌之咏之的地方。特别是建于唐朝的江南名楼郁孤台,郁然孤峙于贺兰山上,章水之滨,“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站在台下望之,晴则层楼耸翠,高若天都,雨则云烟缥缈,绛宫明灭。这样的游赏胜地,在辛弃疾的笔下,却是“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辛弃疾不但是爱国诗人,还是抗金的将领。可叹朝廷腐败,致使中原大片国土受到金人侵占。“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作为一个爱国志士,看到江山破碎,百姓流离,即使登楼览胜,又怎么会有好心情呢。所以在辛弃疾看来,那清清的赣江,流的却不是水,而是逃亡者和爱国者的眼泪。二○○一年岁末,我来到赣州城头,登上郁孤台,凭栏眺望那华光映日的都市新楼,俯视那流了千年万年的赣江江水,抚今追昔,不禁悲喜交集。在我看来,那深深的江底,至今还沉积着七十年前英雄的血,英雄的泪,而江面上被暖日照得波光粼粼、铺金撒银的江水,分明在喜笑颜开。
赣江由贡水和章水在赣州城头八境台汇合而成,向北流入鄱阳湖后进入长江。贡水的源头在瑞金。一到瑞金,我的心头便浮起“饮水思源”四个大字。瑞金不仅是长江支流赣江的源头,更是我们共和国的源头。年轻的朋友也许只知道1949年10月1日在北京宣布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而不知道早在1931年11月7日,我们的党就在江西的瑞金建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当时的临时中央政府的所在地在瑞金城郊的叶坪。踏进这一幢幢青瓦白墙,完全是客家风格的二层建筑物,不由得思绪万千。休看轻这些简陋的村舍,没有这些简陋的村舍,哪来今天八十八层的金茂大厦!哪来陆家嘴那密集的现代楼层!没有瑞金出的第一张中华苏维埃的纸币,哪来今天上海人均4500美元GDP的年收入,如果没有当时中央出版局那台脚踏的印刷机,哪来今天有十一家系列报刊的解放日报报业集团!虽然叶坪是光照千古的红色苏维埃政府所在地,但室内的设备却十分原始:一桌一椅一板床,都十分破旧。可这里却是革命之根,星火之源,共和国的开国元勋都从这里起步长征。由于路远地僻,交通不便,到这里来参观的人不是很多。那些在墙头上贴有照片的革命先辈及其战友,都已作古,不能重寻旧迹了,年轻的一代对于五十年前产生革命的环境如地主的剥削、军阀的压迫、亡国的耻辱、悲苦的生活又没有直接的感受,同瑞金毕竟有些隔膜。但是我们不。我们这一辈人,既从过去走来,又向明天走去,既吃过苦又享着福的人,则向往着瑞金,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感到特别亲切,特别崇敬。当年的瑞金,只有二十三万人口,而这二十三万人中,却有五万多人参加了革命,有三万五千人参加了长征。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北上长征以后,瑞金遭到国民党疯狂的摧残。仅仅在1935年春天,全县就有一万八千名干部群众和红军家属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很多地方人烟绝迹,成了“血洗村”和“无人村”。介于赣州和瑞金之间、“长征第一渡”渡口所在地的于都县,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有六万多人参加了红军,十万多人参加了支前,有史可查的革命烈士就有一万六千余人。站在叶坪那形似子弹头的革命烈士纪念碑前,看着脚下那血红血红的泥土,我觉得江西这片“红土地”,并不是天生的红色,那是革命先辈的血染成的。饮水要思源,享受着革命的成果,不能忘记培育出革命成果的土壤。江西省委书记孟建柱说,江西既不是东部地区,没有东南沿海经济发达、交通便利的优势;又不是西部地区,享受不到西部大开发的政策,是个不东不西、“不是东西”的地方。我看,江西在地理位置上“不是东西”,但在革命历史上,却“是个东西”,好样的!现在江西经济欠发达,全国人民支持它、帮助它,是完全应该的,是我们对革命者的报答!
孟书记说江西“不是东西”,只是一句玩笑话。在今天的中国,没有不变的地方,没有不进的地方,没有不新的地方。我们从宁都、经瑞金、过于都、到赣州,一路之上,无处不感受到变革和进步。在瑞金的市中心,有个红都广场,占地三万平方米,全用大理石铺成。广场中心的喷泉,在音乐的伴奏下,欢快地跳起舞蹈,向天空喷珠溅玉。广场四周建起了现代气派的商住楼,房价高达每平方米四千多元。政府把土地批给营造商,所得的钱除了解决动拆迁,还赚了一个大广场。赣县的人民广场同样采取“以地换资”的办法,政府不花一分钱,半年之内就建起了占地218亩、投资2.2亿元用以集会、商贸、娱乐、休闲的大型综合广场。站在宽阔的广场之边,看着车来车往的通衢,看看大街两边与日争辉的新楼,新楼顶上闪烁着虹彩的广告,顿觉心怀开阔,诗情奔涌。我们的革命老区终于走出了穷途。
过去的文人,由于自身的遭际和社会的动荡,即使给风景名胜题咏,也不免带有伤时感事的情怀:“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崔灏、王勃、辛弃疾的诗文,都有些伤感的情调。今天,我们来参加赣州笔会的各地记者和作家,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改革力度有大有小,对外开放有先有后,令人欣喜的是,全国都在变,赣州也在变。在今天的中国,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新天新地。辛弃疾先生如果旧地重游,他的诗可能会这样写:
吾今重上郁孤台,
一片风光入画来。
请君试看清江水,
何时不是笑颜开。
选稿:董维雯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萧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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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站在高峰,不要走在平原,站在半山腰看世界最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