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是由如水的阳光滋润起来的,走在夏天的阳光之间,那种如水的清澈和如水的温熙,让这个世界里的生命感到滋长的味道。 城市和乡村的概念变得模乎起来。从荫郁的小叶木的狭道到阔叶和高大针木排列的大道上走来走去,城市几乎就是一个人力集成的象征,走出明镜一样的街头,土地完全裸在阳光的下面,夏天的阳光像催娩剂一样把亿万的针芒炙在大地碣色的皮肤上。大地上永远散发的雨后腥味的小树味道,矮小禾苗细小的肢体,除了一片拥起的绿色之外,它们的味道也是阳光气息的回刍。比起树木,它们的生命目地像阳光一样的强烈。 古城的街也变得机械,灰砖,青苔,蜘蛛网和幽深的旧街有城市最隐秘的地方躲藏着,只有喜欢怀旧,或被生活冷落的老人才会在这里走来走去,这里是清冷的,是炽烈的水泥的房子和冒着热氤氲的柏油新街没有的,它也是躲在城市深呼吸里最后散着霉味的,潮湿的地方。我的朋友小雷就住在这里,两千多年前,一个新任相位的邯郸人,不愿在这里与不服他晋职的大将在这里相遇,这位不怕秦王的年轻人,令人把公车退避在一条小巷内,与从大街上猎猎行走的将军让了路。这位将军感动国相的不想与之私争,是要一心合力对付强秦。他感动了这位相爷,也感动了历史。我与朋友在这条小街走来走去,多是想看看旧舍旧窗和旧式小街的风景。可不论我如何想像,都无法把这条只能骑自行车而驰的旧官道与古城的通衢联系在一起。 从一个小巷走进另一个小巷,那种仿古的雕梁和飞檐的新建筑,不知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新钢筋水泥的味道。这是仿古,不是能存活在我们心底里的那种长安明月,夜听蟠蟀唱歌的味道。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旧街还在,那种潮湿的腥土的气息一直滋润着一个旧城人的往日痕迹,现在,时间一下子就把时代真正割裂开来。物质的文明是对旧文明的最有力的颠覆,就是历史也在成长,也在蜕变,这是历史的忧郁也是希望。这种残断在童年时最后的温磐,再也找不到了,没有伤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怀想随我走了一路。 一个城市的旧街,老河套,古屋,还有漂在它头顶上那株几百年的槐树,存在了黑白的照片里,一个城市的历史真的被物质世界阉割了?就这么快? 小雷是地道的老邯郸人,他说一口邯郸的土话。他总是抑视有点文化的朋友,在我偶然造访这条小街的路上,他对小时朋友的惊奇真的令人受宠若惊,从街巷之间走进走出,走进他祖上传下的老房里,外表灰砖和起着檐角和装着木牖的房子里,竟装修如星级宾馆的套间!那种突兀外表的明净氛围让人有如梦之感。 他的家里没有了旧瓷瓶,也没有了晚清时就传下的画梅和旧八仙桌了。这些东西换回的就是用现代声色和漆彩,电器烘起的实用世界。小雷与老邯郸没有二致,有朋友来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张罗酒和菜。邯郸有几人不喝酒?有几人不曾醉?我一直在推托着,一个夏天以来,我把往年的酒钱换了今年的药。都是进肚的玩艺。我不敢喝酒在很大程度上是取悦那个我不愿说出来的人。朋友笑我,他明白。他的自酌自饮令我感动了,我味着他专门为我泡的绿茶,品味着我们共同的少年。 那时候,很旧的家里好像还有铜制的灯台?瓷枕?雕花的屏风?明清就传家的钱串儿?银器的摇铃和小儿的手镯?那条守院的黑狗及儿子,孙子怎么都不见了?少时坐在小杌子上写作业时抑头望着栋梁上的蜘蛛网怎么不见了?网上潮土的气息怎么还那么熟悉?还有那一家琢泥为窝的燕子呢?你们的儿孙呢?怎么这么洁净的家里还有少时的影子?冽酒冲不散,我以茶代酒与小雷的对饮时,我们还说笑着当年以葱代菜,瓶口对着瓶口对饮烈酒的爽气!少年远去,时光宛然,年华如梦。 离开小街,如同平时一样,我一面听着街上电声传来的音乐一面悠闲游走,在这个千层万层房子堆砌起来的城内,我只是一条会思想的鱼。夏天依然酷热,如果有兴致,随便走进一家小店,在冷风中要两瓶碑酒,与一两个写字的朋友或作雕刻的艺人闲聊,就会觉得这个城市的灵魂好象走得不远。 在这条小街,我和小雷有一个共同的熟人,他就是不远处一家广告公司的美工,他用自己一年一年积存的字画换回了一栋小楼。多年前他曾送我一幅画,是写意邯郸古河的,一片野茫汊苇之间,白练一样的河水从旧城墙下流过。遮掩这条河的除了草莽之外,还有就是放牛的孩子,有匐伏在柳丛中捉迷藏的少年,还有就是,一个守着河边凉棚卖瓜的老汉。他们有的光着脊梁,还有的只穿一件白布辍成的旧衫。这是多少年前的旧城呢? 旧城在梦里,从心底里,我还有期望着有一年能走出这个旧城,在旧城的外面走走,看看,还回来。这这里,我会游走,会思想,会悠然地想着蓝天白云时分下的少年时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