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去省城的心身疾病康复医院治病快一个月了，治疗费用花了近万，病情却不见有明显的起色，医生直摇头，家属更是焦急万分。孩子自己却没有失去信心，他对他的母亲说：“妈妈，不要着急，我看到有好几个病人都已经好转出院了，听说他们进来的时候比我还严重呢，而且他们大都是住院两三个月以上的，我才不到一个月，他们能好我为什么不能好呢？”孩子的话让母亲尤其难受：每个病人的病情是不一样的，医生已经明确告诉她这个孩子的病非常麻烦，他们没有把握治好他。这样的话她没敢说出口，她怕孩子受不了。

一般来说，有心理精神疾患的人最恐惧治疗了，可是这个孩子偏不，这么多年了，他总是不停地缠着母亲为他求医治病，他父亲和母亲其实早已经绝望了：就这么着吧，权当我们养了一个残疾人，努力为他多积累一份家业供他了此一生吧。可是孩子不干，他总是吵着闹着要去治病，在他身上花去的钱已经好几大捆了，可他的心结反而越来越死，越来越解不开。父母的血汗都快被他榨干了。有一次母亲心里实在憋屈，就朝孩子发火了：“孩子，妈妈求求你不要再折腾了好不好？爸爸妈妈都快老了，都快挣不动钱了，你为什么不争气一点，让爸爸妈妈能放心地老去，放心地死去呢？” 

孩子也觉得挺委屈，他哭着喊着咆哮地说：“妈妈，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把我的病治好了，等我有能力自立了，你们想老就老想死就死吧。”

“孩子，你让我们上哪里为你治病呢？”走投无路的母亲心力交瘁：大城市小城市大医院小医院看过多少了？各种莫名其妙的药也吃了多少了？专家名医也请了多少了？再远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爸爸曾在背地里讽刺他说：“如此下去，恐怕要去国外求医了。怎么去呢？偷渡去吗？” 

父亲和母亲都有工作，有着不算太低的固定收入，家境应该还算不错的。母亲是个明知的人，她不像有些母亲那样伟大到可以丢掉工作为孩子四处盲目求医的境界，相反，自从孩子病了以后，她把自己的工作看得更加重要了，她不愿意为了一份渺茫的希望而倾家荡产。可是孩子不管这些，长期病态扭曲的人格心理使他变得格外自私狭隘，他总是抱怨甚至憎恨父母把他生坏了，认为他们应该为他负责到底。母亲就这样被自己的孩子牵着鼻子把大把大把的钱扔到水里火里去了。为这事，她和丈夫没少闹别扭，好几次都到了闹离婚的地步。

她的孩子十九岁了，同龄的孩子今年都考上大学了。她本来也应该欢天喜地送她的孩子去上大学的，可是她却流着眼泪无可奈何地把他送进了医院。

母亲每个星期都去看孩子，孩子看见母亲时最关心的事就是询问家里他养的花草怎么样了？“妈妈，你们有没有每天给它们浇水啊？”母亲暗暗想：你养的什么好花草？父母工作那么忙，那有心事为你的破烂花草浇水施肥？但是想归想，做还得替他做，否则孩子知道了又该怎样埋怨她了？孩子的父亲虽然强烈反对他们母子俩借求医治病的理由没完没了地败家，但孩子不在家的日子里，他居然也能默默地替孩子照料他的花草。

这次去看孩子，孩子说放心不下家里的花花草草，让母亲向医生请假回家休息几天，医生同意了。于是孩子利索地收拾完东西就催母亲上路。母亲心里盘算着想让孩子吃点苦，让他明白一点做父母的艰辛，就没有像来时那样坐出租车，而是选择挤公交车和坐火车回家。

省城的马路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十分拥挤。过马路时，四十多岁的母亲的反应明显地不如孩子灵敏了，她总是左顾右盼，一副慌张的模样。这时候他的孩子总会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很自信地让她随着他走，于是母亲便不再去注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化和车流的情况，和孩子手牵着手，他走她走，他停她停，顺顺当当地穿过了一条又一条马路。以前他们母子一起上街也经常这样的。那个时候母亲的心头总会有那么一点发热的感觉，眼眶也会湿润的。她能体会到一个可怜的母亲潜意识中那一点点极其短暂的幸福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悲哀：孩子，你已经长大了，如果你在人生的路上也能如此自信稳健地穿梭前进，那我该多么的欣慰和放心啊？孩子，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背着你走下去，妈妈要老的，马上就会背不动你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呢？

孩子一路上不停地抱怨母亲为什么不打的？望着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紧锁的眉头，母亲的胸口一阵阵的作痛。我的孩子，你如此的不堪苦难，未来的路究竟该怎样走下去？

火车启动以后，孩子的心情才开始好起来。他轻声地和母亲聊着些什么，只是说话的时候依然是低垂着眼帘回避着母亲的目光。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孩子唯一可以交流倾吐的对象。望着神情僵硬的孩子，母亲想起了呱呱坠地时的那个可爱的大胖小子，想起了不到三岁就会涂鸦立体汽车的“小神童”，想起了一周岁以后再也没有尿床尿裤的乖孩子，想起了从二年纪开始就自己上下学的好学生…

母亲觉得自己特别的失败，她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先天基因的关系呢？还是后天教育的问题？假如用因果报应的观点来分析，肯定是上苍和菩萨在惩罚她和她的丈夫，因为这对夫妇只顾贪图男欢女爱，没有很好地珍惜送子观音送来的一个又一个孩子，这位母亲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做过太多的人工流产，她曾经无情地把那些可爱聪明健康的孩子扼杀在萌芽状态中，在菩萨眼里，这对夫妻是多么的罪孽深重！所以菩萨给他们留下一个病孩子来折磨他们处罚他们报应他们。

“妈妈！”孩子一声惊呼把母亲从沉思中唤醒。哦，火车到站了。孩子拉着母亲急不可耐地走下火车。母亲惊讶地发现孩子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长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过孩子如此阳光的笑脸了！只见他兴奋地指着路边的草儿说：“妈妈，我又看见这些草了，省城没有这样的草。”

“孩子，你是不是感到很亲切？”母亲一边窃喜，一边因势利导。

“是的，妈妈，我认识它们。我觉得它们也认识我。”孩子说话的声音出人意外的响亮，完全忽略了他平日里感觉到的周围人那“异样”的目光。

    孩子说认识草儿，草儿也认识他。----这样的句子写到文学作品里该是多么的美妙？可是在心理医生的嘴里却会说这是“妄想症”。

    孩子的快乐感染着母亲：久违了，孩子的笑脸！久违了，孩子的放松！久违了，孩子的情感！

    一路上，孩子兴奋地说个不停，原来他的心还没有到冷酷无情的地步，原来他还能为了一棵久别的小草而激动，原来他还是爱家的。这位母亲一时间产生了错觉：她觉得他的孩子完全是个正常的青年了。可怜的母亲，她以为一棵草就能唤醒孩子麻木的情感和良知。

    一个多么英俊多么帅气的小伙子，他高高的个子，清秀的脸庞，他本应该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阳光青年，可是他怎么就得了那志残身不残的窝囊病了呢？母亲又开始疑惑了，她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漂亮躯壳里面掩藏的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心灵世界？更无法相信看起来如此棒的一个小伙子只能永远是一个废人了？

孩子的心里有个怎么也打不开的死结，母亲只能耗干她毕生的心血帮他去解开这个该死的心结。她真的真的不想轻易放弃她的那点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