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井突围战

1943年春天我到宁晋县第二区小队工作，担任司务长、党支部宣传委员。当时抗日战争形势开始好转，坚持敌后抗战的八路军、游击队由分散活动转为集中兵力打击敌人。我军分区一部分部队到宁晋县大队进行整训，我所在的第二区小队因驻扎在宁晋二区，也参加了整训。那时，第二区小队共有三个班，其中一个班随小队长李树根护送干部到山里去了，我和指导员孙玉涛带领另外两个班参加了整训。

一、突围

1943年4月，一天晚上后半夜，参加整训的部队大约一百余人从胡岳村转移到双井村，部队驻扎了三个院落，在村外安排了流动哨，各住处都在房顶上设置了嘹望哨，街门上派了双岗。凌晨五点多钟，部队开始做饭，房东出去担水时发现村外有日本鬼子，敌人盘问他为什么这么早担水，“俺娘病了，等着烧水吃药。”骗过日本鬼子的盘问，房东急忙返回村里向部队报告了这一情况，这时流动哨也返回村报告有敌情，天已蒙蒙亮，房上的嘹望哨也发现了村外游动的敌人，一切情报显示敌人正在包围双井村，但究竟有多少兵力仍不清楚，村西边是日本鬼子的主力，村东边是唐邱据点的皇协军（即伪军），经领导研究决定立刻出村东口，向东突围。未做熟的早饭留到了房东家，战士们饿着肚子投入了战斗。突围行动由县大队长指挥，第二区小队因熟悉地形由指导员孙玉涛率领担任突击队。我当时没有战斗经验，担心掉队，就从街中央往前跑，只见主力部队都提着枪、弯着腰、排着队、贴着南墙由西向东前进。我跑到前头以后才知道参加了突击队。部队一出村口，鬼子的机枪就响了起来。日本鬼子的机枪设在北边墙头上，东边是一片麦地，埋伏着唐邱据点的伪军，我们先用手榴弹投向鬼子的机枪，然后一阵扫射就向麦地里冲去，伪军们一见我军的攻势很猛，就一边打枪一边后退，伪军向东跑，我军趁势紧追，向东北方向撤去，追击途中还抓住了一名伪军的便衣探子，及时了解了敌人的情报，部队突围后路过小营里，向武烈霍家庄退去，鬼子不甘心失败，紧紧尾随而来。

二、强过封锁沟

1942年冀中“五一大扫荡”以后，敌人为了封锁八路军、游击队的活动，在公路和县与县之间挖了封锁沟，还在封锁沟两侧五里修一个据点，三里建一个岗楼。

我们的部队从双井村突围后撤到宁晋县武烈霍家庄，为了甩掉尾追的敌人决定向赵县境内转移，这样就得过封锁沟。路口有敌人的岗楼，我们就搭人梯爬沟，好不容易过了沟却发现日本鬼子的五十匹马队在柏树坟地里挡住了去路，眼看敌人的大队人马追赶过来，即将对我军形成两面夹击的阵势，情况十分危急，部队只好重新返回宁晋县境内。这时再搭人梯过沟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果断决定从敌人的岗楼下面过路。军分区的部队带有一挺机枪，由前面的部队用机枪对准岗楼上的伪军，战士们向伪军喊话：我们今天从这里过路，是中国人就不许打枪。当时岗楼上驻扎着一个班的伪军，摄于我军的威力，连连表示：你们请便，我们只朝天上开枪。就这样，伪军朝天上射击，我们也回应了几枪，大部队顺利通过了封锁沟。

三、抢占烧砖窑

部队返回宁晋县境内后继续向东撤退，前方有一个烧砖窑是阻击敌人的有利地形，，我们跑步抢占烧砖窑，这时日本鬼子的骑兵也向烧砖窑奔去，试图占领这一有利地形截击我军。我们立刻抽出一部分兵力集中火力向敌人的马匹开火，骑兵目标大，很快几匹马被打倒在地，鬼子的骑兵不敢再贸然进攻。我军占领烧砖窑后，有些战士因长时间奔跑已经筋疲力尽，要求在此与敌人决一死战。部队领导考虑到敌人的兵力是我军的两倍多，有一百多鬼子，还有两百多伪军，武器装备也比我军强的多，有大炮、掷弹筒、轻重机枪。如果与敌人硬拼势必使我军遭受巨大损失，为了保存实力，我们遵照毛主席的游击战略战术，部队在烧砖窑略加休整后，便轮番阻击敌人，开始继续撤退。

四、向高庄窝转移

这时已是中午时分，考虑到高庄窝群众基础好，还驻扎着军分区一个警卫连，既可以增强我军的战斗力，也可以让部队休息一下，部队领导决定向高庄窝转移。

在撤退途中，县大队刘政委在前边带队，大队长在后面殿后。我的右脚跑肿了，渐渐落在了后面，当时我身上右面背着手枪，左面背着文件包，里面装着现金和粮票，敌人误以为我是指挥员，大炮、机关枪猛烈地向我们袭来。开始，敌人打炮我们急忙爬下隐蔽，后来发现敌人的炮弹射向空中后再垂直落下，于是敌人再打炮我们也只管前进。由于敌人的火力十分猛烈，撤退途中我们的战士不断有伤亡，轻伤员包扎一下可以继续战斗，重伤员就隐蔽在撤退途经村庄的群众家里。战斗中一位战友被敌人击中，子弹从脑后部射入，从嘴里出来，牺牲的非常惨烈，可是由于情况紧急，也顾不上掩埋，只能从地上拔几棵茅草掩盖住他的尸首，带上他的枪支弹药继续撤退。

五、南马庄战斗

部队撤到东马庄以后，第二区小队的一个班跟着大队继续向高庄窝撤退，指导员孙玉涛带领另一个班离开大队向西马庄、南马庄撤去。南马庄有地道，他们想隐蔽到地道里，然而，鬼子的骑兵发现第二区小队向西马庄、南马庄撤退便紧追了上去，在南马庄村北的麦场里展开了激战，结果区小队牺牲了一个班长和两个战士，指导员也受了伤。战斗中战士们表现得非常英勇顽强，其中一位战士叫曹小献，裴家庄人，牺牲后手里仍然紧紧握着枪，保持着向敌人射击时的姿势。

六、掉队

部队在路过东马庄时，我奉命护送一名伤员到老乡家隐蔽，这位伤员是区小队的一位战士，他拿枪的手中弹了，枪也被打成了两节。我把他和枪送到群众家后，从东马庄村里走到村西口，正准备追赶指导员他们，却发现敌人的马队已经兵分两路从东马庄村南、村北向西马庄包抄过去，我只得转身向村东口撤去。当时的东马庄只有东西一条街，我走到村东头时，恰好敌人的一支马队刚刚过去，好险啊！早一分钟就会与敌人遭遇。我一个人向高庄窝方向撤退，路过一道老百姓浇地用的水垄沟，走得又累又渴又饿的我就爬下喝了几口水，想不到却怎么也站不起了，过度的疲劳造成腿部肌肉痉挛，小腿肚跑到腿前面来了。偏偏这个时候，两个日本骑兵发现了我，情况十分危急，我顾不得钻心的疼痛，两个拳头用力向腿肚子上捶打，狠打了几下后，腿肚子竟奇迹般的转了回去，我连忙站起身，发现敌人离我已经很近了，我当时带着一支手枪和一支马四环步枪，就用步枪向鬼子射击，小鬼子一见我打枪，吓得掉转马头就跑，趁他们找到大树、下马卧到、再举枪射击的过程，我拖着右腿艰难地向前移动一段距离，等敌人上马追过来时，我再向他们射击，鬼子就又掉转马头去找隐蔽物……，为了节约子弹有时干脆只瞄准不射击，就这样边打边走，持续到下午四、五点钟，鬼子见天色已晚，我也接近高庄窝村，才不敢再追了。

七、夜战高庄窝

来到高庄窝村边，我见到了军分区警卫连站岗的战士，经询问终于在村里找到了第二区小队的那个班，大家见我鞋子都跑掉了，就连忙找村干部向老乡要了一双旧鞋和两个糠窝窝，我穿上鞋，三两口吃了糠窝窝，刚准备躺下休息一下，就听说敌人又向高庄窝追来。这时，天就快黑了，警卫连和撤过来的部队决定不再转移，就在高庄窝与敌人决战，因为那时我们的部队善于打夜战和近战。刚做好战斗准备，敌人就到了村口，机枪封锁了我们的出口，我们就用手榴弹炸敌人的机枪，战斗由村里扩展到村外，在村东边和敌人展开了交手战。这是天已经黑了，敌人隐蔽在村东边一个坑里向我们射击，警卫连的战士趁着夜色掩护摸到坑里用刺刀刺死了十几个鬼子。

我们区小队住在一个靠村边的院子里，天黑以后，就从墙头上跳到村外投入战斗。墙外是一片坟地，一个日本小队长正拿着战刀指挥作战，我们过去五个战士包围了他，他当时孤身一人，看到被包围，吓得他哇哇乱叫，抡着战刀到处乱砍，一个战士性急，想快点刺死他，就上去给了他一刺刀，结果没刺敌人，反被他砍了一刀，幸好砍在腰上的子弹袋上，没伤着人。（那时子弹少，每人三盘子弹，就捆在腰里。）后来大家就围着他转，等他蹦达到没力气了才上前刺死了这个日本小队长。

这场战斗一直打到天完全黑了才结束。敌人打了信号弹，留下三十几具尸体撤走了，我们也有三十余人伤亡。部队决定仍分散活动，于是各自转移了。

八、钻洞

在高庄窝战斗结束以后，我和副班长带领第二区小队一个班当夜就转移到兼坊一个堡垒户家，计划利用他家的地洞让战士们休息一下。谁知第二天早晨敌人的骑兵就来到兼坊一带搜寻八路军的踪迹。由于我们人员少，又过于疲劳，所以没安排村外的流动哨，院门口也没有设岗，仅靠房东老大娘给我们放哨。敌人的骑兵进村后恰好驻扎在我们所在的后院里，后院是房东家的磨坊，平时不住人，只是堆放一些干草和农具。房东大娘发现敌情后急忙通知我们钻地洞。这时，有的战士枪还没有擦好，就用布包住下了地道。我们住的院子里靠南是个牲口棚，地洞的洞口就开在牲口槽里，槽的底板是活动的，房东大娘把槽底板拉开，战士们一个个鱼贯而入，我最后一个进入洞后，大娘拉好底板，再放上一些草料关好屋门回了北屋。由于没有经验，地洞挖的空间很小，而且没有留通气孔，我们十来个人把地洞挤得满满的。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洞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大家感觉憋得慌，喘不上气来，我紧靠着洞口也感觉支持不下去，只好决定返回地面。我悄悄拉开木槽的底板，第一个上到地面，草料弄了满身满头也顾不得掸去，为了防备敌人突然闯进来，首先让两名共产党员上好刺刀站在屋门口放哨，其他的战士上来后一个个脸色蜡黄，直喘粗气，休息了近一个小时，同志们的体力基本恢复了。考虑到敌人就在我们住的房顶上，一旦被发现就可能全军覆灭，决定再次返回地洞。这时，有的同志听说再下地洞不禁面露难色，为了消除大家的顾虑，我让身为共产党员的副班长带头下去，战士们也随即跟了下去，等在门口站岗的两位战士下去以后，我隐藏好洞口，也下到地洞内。不到半个小时，地洞深处的同志又传出话：憋得受不了了。无奈，我们又冒险返回了地面。考虑到长时间留在地上非常危险，我决定从洞内挖通气孔。再次回到洞内后，战士们轮流用刺刀往上捅，一会儿功夫，一个拳头大小的气孔挖通了，新鲜空气立刻布满地洞，大家的士气高涨起来。就这样，我们又在洞内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晌午时分鬼子的马队才撤走。房东大娘连忙把我们喊上来，“可把我吓坏了，鬼子就住在咱们南院里，还上了咱的房，幸亏没下到咱院儿。”出了地道，我转到南院一看，好险啊！我们挖的通气孔就在磨道里、紧靠石磨下边，而鬼子的马就拴在磨道里，真是太玄了！

九、感想

回顾这次战斗，我感受最深的有三点：

1、      党的坚强领导  在撤退当中，始终是县大队刘政委在最前面打头阵，大队长在最后殿后，在敌人密集的炮火射击下，领导沉着冷静，队伍不乱不散，即使一时分散开来，还能迅速集合起来。战斗中领导和战士同甘共苦，干群关系非常密切。

2、      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  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共产党员始终冲锋在前，退却在后。掩护伤员、替战友们负重，每次从地洞出来，大家都喘息不止，总是党员战士自觉的揣着刺刀在门口站岗。这次战斗中，第二区小队共伤亡五人，其中四人都是共产党员。党员同志们用生命和热血实践着自己的入党誓言。

3、      群众的大力支持  战斗中，部队住到哪里，那里的房东就主动为我们担水、放哨、通风报信，保证部队能及时发现敌情、做好战斗准备；战士负了伤，送到哪里，那里的群众就会不顾自己危险、舍命掩护伤员；部队到了高庄窝，村里的群众想法设法为我们找鞋、弄吃的，群众的恩情是我们终身难忘的，军民鱼水情是我们胜利的根本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