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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十余年了,我觉得我离杭州很近,又与杭州很远。杭州吸引我就如一湖水吸引一滴水。我吸引着杭州吗,这无疑是一种狂妄。 杭州吸引着我,我被杭州吸引着,像是被一位绝美的女子所吸引,我不敢仰望她,担心仰望一次就会魂飞魄散,不再有敢于正视美丽女子的勇气。在这个世界上,提起一个名字就心颤,不会是别的地方,只能是杭州。我向往杭州,只能在黎明的时候向杭州的方向眺望一眼;我思念杭州,只能在夜半的梦境向着杭州驰骋。 在我的心目里,杭州就是这样的精纯的一滴水,就是这样一位完全古典的举世无双的女子,就是这样……好似竭尽了好听的词汇戴在杭州的颈上都不过分。为了能看一眼杭州,依偎一会儿西湖,我用了差不多四十余年的修炼和提升,我恐怕自己的身躯太龌龊,恐怕自己的语言太粗鲁,恐怕自己的动作太简单,恐怕……见自己的祖国的一个城市这样忧郁,在中国的版图上,没有第二个。终于到了2005年端午节后,好像是听到了上帝的声音:楠,你可以去杭州了。 我立即从混沌的迷梦里惊醒,立即到了自己修身养性的"晒月房"反省,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到自己的皮肤差不多已经是透明的,心里也荡漾着绿色的水波,我轻轻地对自己的说了一句:伙计,你够格了,你该 去探望一下杭州,洗沐一番西湖的水了。 明天就要到西湖边了,就要到杭州了,我像一个大孩子一般无法入眠,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淋着依稀的月光,可惜不是月圆的时候,无法和西湖边的东坡先生一起调调月亮的弦,让月光凄清地找在更远的一个地方的心爱的人的身上。我喜欢东坡先生,先生学问和人格才华搭配到了一个无比和谐的高度,一个平俗的人,只能仰望的高度。东坡先生喜欢西湖,也只有他配在西湖边指点江山,领悟文字。只有他更加懂得西湖的韵味。在一般的人那里,西湖就只是一湖水,而在先生的眼中,西湖是映现龌龊的一面镜子,是提升人的人格的一个精神的资源。西湖已经刻在了先生的心底,所以我看到后来不少先生的文字,里面总是有西湖的哗哗的水声。东坡先生无疑是个人情味甚浓的人。 我崇拜东坡先生的,还有对于爱情生活的执著和认真,先生爱起来,一直像一个大孩子那样具有童真的色调,就似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水流淌着,白雪的水花充满了苍郁,让心发软,坐下来叹息着。在星夜密树之间,溪水充溢着空灵,而自己倾心喜欢的女人就在身边。西湖水起着波纹,这个时候倘若投掷石头入水,就立即激起清澈的笑声。先生的身边确实有这样意味女子,这就是他的朝云,本是妻子的丫鬟,后来做了苏东坡的妾,她聪明伶俐,品性高洁,是先生的难得的知音,她知道先生有"一肚子不合时宜",与先生朝夕相伴,过着流离颠沛的人生,使他不致孤独无援。哦,我的理解是,世界上美女如群,知音难求,此后先生一直鳏居。直至1101年7月28日悄然病故。 想着东坡先生,我的心感到很温暖,就感到不在今年,2000年的时候就到西湖边了,去到灵隐寺上一拄香,去到断桥边拍一张照,搅和一下白娘子和许仙的旧梦。世界上的桥梁很多,但是断桥只有杭州的一个。断桥的美丽就在于"断"上,假如不断,就没有魅力,就庸俗不堪。断桥的"断"字,道出了人生的真谛,无论是沉沦无奈,还是荣华富贵,最后都要断的,断桥边上喝一声,你的道德高超,就腾空而过,断桥不成为其屏障,为人龌龊小肚鸡肠者,终于要落在断桥之下的。 哦,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横竖是睡不着,就一个人不行到了邯郸的学步桥。学步桥不是断桥,也是有点名气的。为什么有名气,就是因为了沉淀在这些普通的石头上面有文化的痕迹。有心灵的痕迹。我在史书上翻不到邯郸历史上美女罗敷女到桥上记载,但是我想到了西湖边上的那个敢爱敢恨的苏小小。苏小小名字小小,人的才华气量却不小,她本是南北朝南齐时期钱塘的一位品貌出众而又多情多义的才女,一个冰雪聪明、志高趣奇的女子,一个超凡脱俗,至情至性的女子,她的名字和一个桥有关,这个桥叫做西冷桥。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一个春天,这个美丽女孩乘着油壁香车,忘情于西湖的湖山之间,不经意间和一个翩翩少年邂逅,并一见钟情。 我总是认为一个地区的地理环境对于一个人的道德操守作用甚大,在苏小小短暂而质量甚高的生命历程里,西湖这汪清澈见底的水无疑直接塑造了她的洁美的身心,她在幼年就对着镜子一般的西湖写道:"水痕不动秋容净,花影垂斜春色拖。"她特喜欢荷花,尤其是喜欢在月下观荷,在特殊的心境里,她这样写道:"满身月露清凉气,并作映日一喷香"。苏小小的才华和人格的力量震撼着脆弱着文人,历代文人墨客赞颂小小的诗文很多,有名气的有白居易的,有温庭筠的,有元稹的,有袁宏道的,有徐渭的,有汤显祖的……说实在的,不是我高傲,对这些诗文我大致是看不上的,不是他们写的 不好,而是因为他们不尊重苏小小的身心,有的文人还有调戏的色彩,更是让人气愤。要知道,美丽不可欺,美丽和才情合一到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成了圣人,就更不容欺侮了,所以,我就认为还是鬼才李贺是比较理解的苏小小的,他写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写的多好啊,他深深地明白美丽的自然环境对于这个美丽的少女是多么重要。他没有用自己的狭窄的道德评判去评论这位高洁的女子,而是借助自然的美丽风光而追随着她,庇护着她,所以,仅仅活了19岁(相当于如今的高中毕业)就含恨而殁的小小确实是一个悲剧,因为她终生没有一个自己的知音,仅仅有一个后面的李贺是明白她的,可惜不是一个 时代的人啊。 我沿着邯郸学步桥往南走,走在邯郸的最古老的老巷子里,地面上亮晶晶的,并不是月光的洁白。学步桥下的沁河自西向东游走,河流与时间最相象了,时间模糊也清晰着记忆,比如在今夜,我本来没有真的到西湖去过,怎么就和苏东坡先生就相遇了,相遇在北方的邯郸的学步桥头。走在夜中的巷子里,听着远古的声音穿越单薄的街巷,穿过一道又一道狭窄的门廊,抵达到像屈子一般"上下求索"的人的心中。我感到自己就如在西子湖边的月夜里散步,陡然看到苏小小坐着油壁车,也在享受着西湖边的特有的清洁,虽然现在的西湖已经不是1500多年前的西湖了。 我散步在夜的邯郸古老的巷子里,看到巷子的青砖上面都映乎着几个或明或暗的字:楠,你可以来杭州了。 好,就去,明天下午上车,一路风尘直奔杭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