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妈妈是以长相丑而闻名的。因为丑，我在上小学和初中时，就不敢在妈妈的同事和同学前面站，站到那里，大人们就拧我的脸蛋，说，这么俊的小男孩，是老李的儿子吗，不会吧……接着说：还是人家孩子会长，吸取了老王（我的父亲）的基因了。 一个小男孩对于妈妈的丑并没有什么概念，童言无欺地问妈妈说：妈。他们说你丑呢。妈妈乐呵呵地说：妈知道呢，妈妈就是长的丑，丑就 丑吧，天生的。孩子，一个人长的不怕丑，就怕没有本事，好好长本事吧，孩子，唉，你长大就知道了。我就使劲的长，希望能弄懂妈妈说的 话。我上了高中时候，妈妈单位的人见了我，就不再夸奖我长的好了，说：啊，这就是老李的二小子吗，怎么这么不会长，长的越来越像老李了。 我确实长的越来越像妈妈了，脸型由圆而长，颧骨由微而凸，下巴根本不顾别的部位，一个劲往下长，眼睛也开始一个大，一个小，如果关注一件东西的时候，常常会出现对眼，眼珠子恢复原位还挺艰难的。眉毛也由原来的浓浓的男子汉眉毛变的一截短缺，好似被老鼠叼走一截似的。我的越来越丑的长相越来越给妈妈增加了叹息，说，老二啊，你怎么越长越像妈了？长大哪个姑娘肯看中你呢？你可别给王家断了后代啊。 说归说，那是在自己家里说，出门以后，妈妈就夸我，说：我家老二有本事，有艺术天赋，手巧，心善。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的赞扬的词汇，都贴到我的身上，使我很是不自在。心里说，妈妈啊，哪有你这样夸儿子的？妈妈夸奖着自己的儿子，对于她别人对于她自己的褒贬可以做到忽略不计。随便人们评价她的长相丑。人们说妈妈的 长相丑，大多数是善意的，是带着笑容说的，因为妈妈在单位和家属院有着一般人达不到的好人缘。妈妈夸我手巧，其实她的手最巧，我还没有见过能比妈妈的手更巧的妈妈。从小的地方说，妈妈会画窗花，会剪鞋样，会剪大喜字；从大的地方说，妈妈会理发剪头，会裁剪做衣服，会刺绣 ，会做木工活，会修理自行车、缝纫机……妈妈的会的活计都是为人服务的。妈妈又天生一个好脾气，对于任何人几乎是有求必应，难怪单位和家属院的人一说到老李，就竖大拇指呢，说，哦，这个河北女人太能干了。 因为妈妈太能干，我们的家的环境几乎没有安静过，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生活苦，大家都过日子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妈妈手巧的本事就大有用场了。我们在呼和浩特小东街的家几乎就成了理发店和裁剪铺了。对于妈妈的好人缘，我们小孩子家倒是无所谓，可就是把爱安静的爸爸气坏了。在我的印象里，爸爸妈妈没有因为别的吵架，仅仅是因为家里人太多不时吵架。后来妈妈做了妥协，带着工具到别人家上门服务，这就给老爸留下安静的空间 了。可是还是不断吵嘴，因为爸爸几乎不会作饭，妈妈出去了，就不能兼顾作饭。因为给别人帮忙而吵嘴的事情的正式结束，是在文革中。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双双被列为“运动员”，成了被斗争的对象，在有人带头喊口号：“打倒李某某”的时候，台下就是没有人响应，有的还善意地起哄：“老李给唱一段样板戏——”，造反派没了脾气。 妈妈虽然丑，但是她的歌声不丑，她一生中很少崇拜什么人，但是崇拜周恩来总理和歌唱家郭兰英。为什么？就是郭兰英唱的好。妈妈除了说话时候嘴占着，其它时间就几乎全在唱歌。有的时候是低声哼哼，有是时候是放声歌唱。妈妈的唱的路子很宽，会唱上世纪30年代的老歌，会唱前苏联的抒情歌曲，会唱刚解放时候那些明朗的歌曲，还会唱样榜戏和评剧，尤其是《小二黑结婚》是妈妈 的保留节目。爱唱歌给妈妈带来了无穷的生活乐趣，还为妈妈带来健康和长寿，在妈妈住牛棚时候，她在里面也大声地唱，唱的也是样榜戏，看守人员奈何不得，发牢骚说：“这个丑女人这么没心没肺的，什么时候了，还唱，折磨我们哪”。为了不受“折磨”，很快把妈妈赶回家自己省悟了。 妈妈虽然长的丑，她的知心朋友可不丑，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妈妈是邯郸城内穷人家的女儿，虽然长相丑，但是天资聪颖，在女子学校读书是，愿意给妈妈交朋友的，都是当时在邯郸最有钱有势的富人家的女儿。她们真心愿意和妈妈交朋友，其中的几位真的是邯郸城内最漂亮的。邯郸自古出美人，想想那些美人是怎样的漂亮吧！可惜这些美人貌美命薄，大部分在很年轻时候就死于婚姻失败，或者是 死于疾病。每每说到这些，妈妈就感叹：唉，现在哪里再去找这么美的人呢。 妈妈虽然长的丑，但是勤奋爱学，在她生活的年代里，还盛行着“女子无才就是德”，但是 妈妈偏偏不信，她好学好到了超过了爱生命的程度，那个时候的书少，有文化的人少，她只要发现地下有一个有字的纸片，也要捡起来读读；虽然家里穷，但是她一心爱上学读书。外祖母不让她上，她就坚决绝食，最后外祖母在姨母（已经出嫁）的劝说下，终于心软，才给了妈妈的读书的机会。妈妈的的读书不像富人 家的孩子专门读书，她要一边去捡柴割草，。一边去读书。还要帮助外祖母纺花织布，但是由于勤奋和聪颖，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一在上乘，有时候还跳级进步。去北平（现在的北京）考试女子职业学校（现在的中华女子职业学院），一次就考中了。之所以考试这个学校，是因这个学校有奖学金，不用交学费和伙食费。在这个学校里又交往一批女友，并且拜了干姐妹，号称“五朵校花”。妈妈说，她们四个真是漂亮，我因为和她们形影不离，才被勉强加了进去。我看过妈妈在这个学校的照片，1.7米的 高挑的个子，脚上永远是白色的运动鞋，也是怪潇洒的。我就说“妈，您不丑啊。”妈妈就笑了说“傻孩子，哪个丑女孩在青春时代还没有几分姿色的？” 妈妈的气质里有男子汉的行侠仗义，妈妈说，在当时 的北平街头，有不少的纨绔子弟，他们以追女子为荣，她几个干姐妹上街，经常有这样的人来找麻烦，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保驾的任务就落在妈妈的肩膀上。 1949年，刚刚解放的共和国，在边疆需要人才，妈妈就到了绥远的归绥市，就是现在的呼和浩特市银行系统工作。妈妈虽然长的丑，但是爸爸却是当年的银行系统最潇洒英俊的美男子。爸爸和妈妈的结合不是郎才女貌，而是女才郎貌，是爸爸看中了妈妈的才华和美丽的心底，才自愿地和妈妈结合的，而且终生无悔，他在进入老境的现在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楠儿啊，爸爸一生没有造就，最大的成绩和幸福就是娶你妈妈为妻。爸爸确实是幸福的，他在几乎是一生中的生活中，一不会做饭，二不会洗衣，一切的生活全是妈妈打理的。还有我们兄妹四个的吃穿，双方父母的生活，乃至我的叔叔姑姑的求学和工作，全是妈妈一手来办的。爸爸是“任务”一是他的工作，二是听新闻看报纸，他一生都对于新闻记者这个职业有浓浓的情结。 爸爸的成分高，因为心直，当年给党提意见时候，被打成了右派。被打成右派的父亲万念俱灰，是妈妈每当去监禁地看他时候，给了他充分的活下去的勇气，妈妈说，“你是一个好人，不管他们怎样说你，我认为你是好人，在任何时候我和你在一起，不会和你离婚 的，我要把非儿照看好，你一定要撑住啊”。爸爸终于撑住了，他后来回忆说，好几次，把刮脸刀放在了动脉上，想到你妈妈的说的话，感到这样做了就对不起她！ 爸爸妈妈都熬了过来，改革开放了，爸爸妈妈的帽子摘了，有人说，老李，当年的某某那样地整你，你可不能让她过关。 妈妈笑笑说，她们那个时候都小，哪里能把时代看的那么清，算了吧， 还是往前走吧。家境好了，我们哥仨都上了大学，哥哥还去美国留学。妹妹也是银行系统的技术能手，对于这一切，妈妈好像看不见一样，她不再像小时那样地在人前夸我们，而且在家里不断找我们的茬。找哥哥的美术作品的毛病，找我的获奖作文的毛病，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妈妈不像我们小时侯那样可爱了。想不到是，在我和哥哥弟弟妹妹的人到中年的现在，都从妈妈的严厉中得到了深深的益处。我们哥几个谁也不会为自己出现了一点成绩而沾沾自喜，总是觉得还差的远呢，这就成为了一种无形的动力。 时光荏苒，妈妈就更加丑了，也抽了，她的1.7米的个子因为驼背了，仅仅有1.55米，头发也黄的厉害，稀疏的厉害，快掉光了，我们让她戴假发，她说一辈子就烦虚假。妈妈是属于皮肤白皙的，但是因为老了，她脸上的皱纹要比同龄老太太的皱纹多，妈妈不在乎，更加坦然地对待着自己的更加的丑。妈妈虽然丑，她的精神头可好，收拾家务，上街买菜步伐特快 ，我都撵不上她；她看着菜谱烧菜，那个色香味具全是我们哥几个叹服的。妈妈还特别注意锻炼，她每天去操场运动，能原地腾跳100下，我们哥几个为了她老人家骨骼安全，硬是取消了她这个运动项目。妈妈因为丑，她在家里几乎不安置镜子，她说，她生平最讨厌是照镜子。为了改变她老人家的这个概念，在她75岁大寿时候，我们哥几个硬是专门为她买上了，并且在家里的显著位置安置了这个能照全身的大镜子。妈妈说，“儿子们，你们是来羞妈妈的吗。”接着她自己都笑了说：“老都老了，照就照吧，自己也不在乎了”。 我们哥几个异口同声地说：“妈妈，您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