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崔卫平文集

　　《幸福是一道宽广的风景》中有段话：“当我们从不幸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从不幸的边缘又返回自身，重新获得了自己的平衡、坚实和整体性，便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战胜和超越，是望得见那更加深远的世界和人生的景象，是获得更加宽广的灵魂及其阔大的幸福。”给了我观察作者的最佳角度，并由此领略贯穿作者文论的精神风骨。

　　走过九曲十八弯，解读崔卫平，追问幸福的底线。女人总是感性占上风，我为读书笔记冠以感性的识别码，用最通俗易懂、最简洁的方式梳理。尽管“对于一个意识到自己心智上的完整、体验到自己身上足够力量的人来说，把她放在一个需要加以突出的性别的位置上，肯定不是对她的任何一种奖赏。”（《为阿伦特一辩》），我仍然大张旗鼓地突出她的性别，因为对同为女性的我是莫大的激励和鞭策。

　　涉猎崔卫平部分文论，走马观花，捕捉浮光掠影，触角远不够深入，眼光远不够专业，难免有误读和曲解，但足以开放我关注的视野，拓宽思维的疆界，并坚定地迈向幸福的起跑线。

　　王海鸰《中国式离婚》的点晴之笔是借人物之口，提出了关于“爱的能力”的质询——现代人应该躬身自省的理性课题——爱的能力，体现为不仅有能力爱他人，还要有能力赢得他人的爱。同理，幸福更需要能力，包括给予他人幸福的能力，以及获得自身永久幸福的能力。

　　根据崔卫平的部分文论，我归纳出，幸福的能力包括以下几个要素：

　　一、有“德”。

　　“道德与幸福同源、美德本身给人带来快乐。”

　　作者毫不隐讳地把回避道德的人驱赶至无立足之境中，“被某种道德上的不知所措感所纠缠，潜意识中感到自己在道德上是缺失的，不是缺少有力的支持就是缺乏足够的勇气，该坚持的没有坚持，该说出的没有说出。”（《我们意愿呵护自己》）。对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讲，回避道德真相必然导致道德分裂与人格分裂。

　　道德完善促进人格健全，是获得幸福的基本条件。人性由善与恶组成，善性可能被埋没，而恶性是无法彻底消除的。一方面要敏感地意识到善性的存在并精心呵护和发扬光大；另一方面有效地防范恶性的泛滥，防微杜渐，避免蚁穴达至溃堤而不可收拾的危险境地；也就是挑战自我的一场场胜利，由善性引向光明，不被恶性所指使和奴役。

　　我们清醒地看到“任何意义上与现实的分离、分裂，最终都必然导致自我内部的分离和分裂，因为现实正是自我本身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当个人游离于环境时，他内心不和谐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并且随着现实的身影在视线中的逐渐消失，越来越置于前景的便是这种自我的分离、分裂乃至断裂。”（《海子神话》）。把个人与现实绝然分离，拒绝现实的渗透，必然导致人格的分裂，把自己人为地逼进死胡同。只有具备忠直无欺的美德，健全完整的人格，才能创造完美和谐的生活，才能拥有更高意义上的生命的健康、多维、充实和幸福。

　　二、守“善”。

　　道德标准并不一定完全被流行趋势和时代主流话语所垄断，善与恶的本来面目，常常因狂妄和无知，懦弱和屈服所颠覆。需经独立思考与理性判断，划归到真善、伪善或恶的范畴中。

　　“认识我们自身，了解我们难以逾越的有限性，意识到我们的各种无知包括对自身的无知，深知我们自身的人性中潜藏着的恶，从而建立起必要的精神防线。”认识自己是困难的，知“善”也是困难的，而更难的是守“善”与行“善”。有时候主流民意的传染性会让人们不知不觉地丧失应有的免疫力，丧失理性的判断。因此要时刻“勇敢地面对自身及不回避与自己的对话，面对周围有时铺天盖地的压力，能够做到“有所不为”，“有所不为所动”。”（《我们意愿呵护自己》）。

　　我想起虎头《永远的白玫瑰》：年轻的舒和兄妹为了揭露纳粹暴政身先示卒。他们认为：沉默中服从纳粹的德国人即是助纣为虐，即是纳粹罪恶的胁从犯。他们的振臂一呼，打乱了那些丧失自我、沦为纳粹胁从犯们低沉的和声，成为响彻云霄的“良知”的高歌，就是守“善”、行“善”之举。舒和兄妹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有真诚的信仰。“舍生取义”，凭着平民的勇气，执着无畏地追求自由与尊严。

　　三、常“思”。

　　思考是幸福人生的主修课，苏格拉底说：“未经审问辨明的生活是不值得一过的。”

　　首先用于辨明是非善恶。在《女性与哲学》一文中，作者为论证思考的必要性，列举了阿伦特驳斥纳粹战犯艾克曼自我辩护为“尽职的守法公民”的事例。阿伦特认为艾克曼之流的纳粹战犯们盲目遵从指令，从不经大脑思考，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必要的道德判断。这种机械和麻木所带来的后果是多么可怕，而缺乏思考的盲从又是何等可悲可叹！

　　其次是享受思辨的快乐。作者这样阐述知识分子特质：“令他着迷和难忘的是那小心翼翼、一小步一小步的攀登，是多少个殚思竭虑、夜不能寐的日子，是一千次失败、第一千零一次从黑暗和孤独中的重新起步，那种迷惘、失望乃至绝望同时是惊奇、惊喜而后的幸福满足。”（《知识分子和生活》）。

　　四、取“义”。

　　维护我们生存的社会及其道德底线人人有责。任何情况下都要牢记自己的原则，坚持自己的本分，审时度势，把握自身的力量。或大声疾呼，或大音稀声。违背良知，必然引起心理失和，也就与健康幸福无缘了。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捷克戏剧家和政治家哈维尔，“努力尝试将一种人性的尺度、将人类精神和道德的维度带到生活中去，继而带到政治中去。”（《分享哈维尔，分享共同的底线》）。

　　在反右期间坚持立场，坚持独立思考的北大才女林昭。“这并不是说他们天生是由某种特殊材料制成的，而是在他们非同寻常的经历中，展现了这个人纯洁高尚的品质和极度的勇气、精力，显得不同凡响。这样的人们在茫茫人群中可以说是寥若晨星。”（《寻找林昭的灵魂》）。

　　一生都作“狮子吼”的经济学家马寅初和他的“新人口论。”

　　只说真话，不说假话的水利专家黄万里。在中国水利专家集体丧失立场的大趋势下，主张从黄河实际情况出发，批评苏联专家的规划和设计，反对在三门峡修建大坝。

　　出走清华的画家陈丹青，因不能认同现行人文艺术教育体制，不想被异化而辞职。

　　五、施“爱”。

　　“对世界、对他人有真正的兴趣和爱。”

　　“能够感受到他人的存在、他人的欢乐和痛苦、悲伤和喜悦的人是幸福的。能够包容他人的生命、将他人的生命纳入到自己的生命中来的做法，使得一个人拓展了他自己生命的疆界，拓宽了他自己生命的质量和内涵，消除了生命与生俱来的黑暗、逼仄、隔阂及由此带来的恐惧，和其他人一道，肩并肩地站到升起来的光明中去。写下这样一些句子的人他的灵魂有一种弥漫而深刻的忧伤和喜悦。”（《幸福是一道宽广的风景》）。

　　别让不幸扼住了喉咙。辩证法教会我们从它的反面汲取能量，直面痛苦，筛选、沉淀、超越、转化并提炼成幸福。一帆风顺的人是体验不到幸福的。“生在福中不知福”者之所以平庸，那是因为他们的“幸福”唾手可得。

　　孤独催生觉悟，在孤独中领受人类整体的命运，便会对他人充满同情和怜爱，便有力量伸出无私的手，拯救别人也解放自己。篡改马克思的一句名言：“无产阶级只有造福全人类，才能最后造福自己。”

　　六、“尊严”。

　　我所理解的《布拉格精神》，是一种弘扬个性尊严的生活方式，是信仰生活、认真生活和积极生活。

　　“只有超越了谋生的需求，在一个亮起来的公共舞台上勇于发言、挑战和接招，才能表现个性，表达尊严。这一简朴无华的道理真正做起来却是无刻不在地向自己叫板，向自己积习甚深的懦弱和懒惰提出挑战。对于一个人来说，知道要做什么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义无反顾地行动。”（摘自沙金的评论：批评的荣耀——读崔卫平的《积极生活》）。正如作者在《业余政治的时代即将到来》中强调的那样，每个人都应该从自己做起，为捍卫灵魂和正义而勇敢行动。

　　汉娜·阿伦特为我们做了示范。她超越了与海德格尔的个人恩怨，保持了应有的尊严，“把生活中消极负面的东西经过提炼，转变为积极正面的东西，转变为对于世界的爱和积极参与。”（《什么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独立”》）。

　　综上所述，关于幸福的能力，李静的《崔卫平的“两面性”》概括得非常精典：“坚守人类的责任与良知，同时理解人性的脆弱和缺陷；思考和追求整体的福祉，同时反对整体主义的一律和强制；享受人类的自由与狂欢，同时捍卫人类的文明与限制；运用头脑的理性和自律，同时驱遣心灵的痴狂与直觉；探索事物的正面，同时探照事物的背面……”

　　这便是通往自我完善、个人幸福而后造福人类社会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