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一起上天堂！

                      文/纳兰

    四月十四日。
    一个温暖的花香鸟语的春夜。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幢木质大屋顶家属楼，有七个人葬身火海，有多人烧伤和跳楼摔伤，真是一场灾难。这是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火灾中的一场，可因为就发生在离自己家只有数百米的地方，所以格外的触目惊心。那料理后事时的凄惨场面，令人惨不忍睹。
    然而，由于其中一对老夫妻那类似于爱情经典的丧生，给这场灾难点缀了一个浪漫的情节，赋予了这场灾难类似于传奇的色彩。
    一对结婚近五十年的老夫妻，在这场火灾中双双丧生。当救火队员扑灭了这场大火，在已烧得面目全非的房中找到已遇难的这对老夫妻时，两个老人重叠在一起，无法分开。上面的老先生已烧成了灰烬，下面的老太太，除了露在外面的手脚被烧成灰烬外，被盖在老先生身下的身体基本上是完整的。救火的人们被眼前的这一景象惊呆了，感动的无以言说。
    老两口相拥着一起在火灾中殉情的故事不胫而走，让所有听到的人动容。这场意外的灾难成就了人类的又一个感人的经典的传奇爱情，在这个爱情越来越罕有的二十一世纪！
    这场灾难，因为这对相伴着一起上天堂的老夫妻的佳话，而显出它哀痛的另一面。爱情因生命的洗礼，而拂去岁月的尘埃，露出了它那永恒而绝色的姿容，让经典的爱情在二十一世纪重现。
    听到这段佳话后，我心中说不出的振动，如果这样的事还不值得大书特书的话，那么，我宁愿折断手中这只笔。
    为了祭奠这对为爱殉情的老夫妻，在一个风清气爽的上午，我拉着老公专门去了一趟火灾的现场，去看那栋已被绕毁了的楼房。
    那是一栋非常陈旧的青砖木顶的三层小楼，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了。还是苏联专家在时帮着设计建造的。一场火灾使这幢楼房成了空楼，三楼基本被烧毁了，残破的窗子洞开着，火灾之源木屋顶塌沓下来，使陈旧的小楼愈发显得饱经岁月沧桑。
    楼里的人都已搬光，但现场被绳子圈了起来，有警察在看守，不让人随便进入。着火的原因尚未查清，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栋楼房充满了火灾的隐患，市政府已下文，限期拆除周围另外几栋相同的楼房，当然也包括这幢着火的楼房。
    我在这幢残破的空楼前站了许久，看着一个个有着火烧痕迹的窗户，在心中猜测着哪个窗口里曾住着那对已上天堂的神仙眷侣。直到眼前出现幻觉，在激越的梁祝乐曲中，楼房熊熊燃烧，一扇火光点亮的窗口里飞出了一对火凤凰，比翼向天堂的所在地九重天飞去。
    于是，我眼前重现了火灾那晚的情景。
    那晚，对这对年已古稀的老人来说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老先生喂已摊痪在床五年的老伴吃过简单的晚饭，两人一起看了会电视。然后，到了就寝的时间。老先生打来温水，给老伴细细地擦脸，洗脚。老伴说，不用天天洗，整天不出门，不脏的。
    老先生温和地说，擦擦舒服。
    老太太像孩子一样皱着眉头使性子甩着手说，我不想天天洗。
    老先生说，听话，别动。别怕我累着，你让我活动活动筋骨，也舒服嘛。
    老太太乐了，你要是觉得舒服，就洗吧。
    老先生耐心地给老太太洗完脸和脚，倒掉水。往老太太脸上抹着擦脸油。
    老太太往两边扭着脸不配合。说，抹什么抹，一天到晚也不见人。
    老先生说，哈，别这么小气，我不是爱闻这香味嘛。
    老太太又乐了不再左右摇头，听话地让老先生给自己脸上抹这有香味的擦脸油。
    抹完油后，老先生把袖子往上掳了掳，把老太太身上盖的被子往一边掀开一些，开始给老太太按摸。
    老太太又开始使性子，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又揉又揉，揉得人身上发疼。
    老先生说，嗨嗨，又不听话了。我这身体还没锻炼完呢，你就不配合了呵。告诉你，我一点不累，不给你按摸一下，我这心里还是不舒服呢。
    老太太又被老先生逗乐了。嗔怪道，就你会说。好好，不嫌累你就揉吧。
    两个人像是说对口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给老太太按摸完，老先生已经是满身大汗了。老太太伸出全身惟一还能动的干枯的手来，充满怜惜地给老先生擦了擦头上的汗。嘴里抱怨说，看看，流汗了吧，还说不累，快歇着吧。
    老先生说，打嗝、放屁、出汗，说明身体健康嘛。
    老太太敝了敝嘴说，说不过你，你是常有理。
    这次老先生乐了说，就是嘛，可你偏要和我说。说完就去打盆水，自己洗了脸和脚。然后，给老太太又掖了掖身上的被子，才在老太太身边躺了下来。
    这时劳累了一天的老先生已有了几分睡意，可还是硬撑着和老太太唠着嗑。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老先生入睡的前一刻，还在带着睡意对老太太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老太太说，还讲什么故事，快睡吧你，都累了一天了。又说，我也困了，一起睡吧。
    老先生呵了一声，一会就响起了鼾声。
    其实，老太太这时全无睡意。刚才那么说是骗老先生的。她不忍心让操劳了一天的老先生再忍着睡意给自己讲故事，陪着自己失眠。
    从得了半身不隧这病不能起床后，老太太就得了失眠的毛病。晚上老是睡不着觉，开始老先生还陪着，后来老太太看老先生太辛苦了，就骗他说自己不再失眠，骗着老先生睡着后，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清醒着。强忍着病痛，不哼哼出来。以免影响老伴的睡眠。她是不忍心再让已经辛苦了一天的老伴陪着自己失眠。她太心疼自己的老伴了，从自己得下这不治之症，一千多个日子以来，老先生都是独自操劳着这个家，而这之前，她是舍不得让他做家务的。而他也什么都不会干。为了她这病，老伴现在什么都做得很好，买菜、购物、烧饭、洗衣，收拾屋子。外带给自己熬中药，按摸，甚至喂饭，擦澡，梳头。唉唉，真难为了老伴。
    有时，老太太想着自己给老伴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再加上自己的病痛，真想一死了之。可又舍不下老伴，一个人先走。自己走了，谁给老伴做伴说话呢。老太太其实每天都想死，可又总狠不下心来。
    两人过了一辈子，虽说恩爱，可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两人脾气都挺犟的，有了争执一个不让一个。但总算是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地一路过来了。还真没想到老了老了，这老先生倒会疼人了。前半辈子老先生在家都是甩手掌柜的一样，很少做家务事。自从自己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后，老先生变了个人似的，里里外外一把手，把个家打理的有条有理窗明几净的不比自己身体健康时差。刚开始，老先生干起家务活来笨手笨脚的，经常是打了碟子摔了碗，让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很是心酸，心里老不落忍的。可不久，老先生就习惯了，做起家务成了行家里手。
    老太太觉得自己拖累了老伴，经常落泪，想轻生。老先生像是猜透了老太太的心思，安慰老太太说，前半辈子是你伺候我，现在轮也轮到我伺候你了。你可不要有什么想法，得给我个机会来补偿我上半辈子亏欠你的。再说了，我们现在老了，是个伴，有你，我活得有心劲，没你，我就没什么活头了。
    老太太知道老伴说的是心里话，便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感激着老伴良苦的用心，两人相依为命地又活了这好几年。
    这天晚上，老伴睡着后，两人一生的风风雨雨又走马灯似的在老太太清醒的头脑中上演，想到动情处，老太太又把自己惟一能活动的手臂，习惯地搭在了熟睡中的老伴身上。
    呵，夜真漫长。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老太太又开始祈祷冥冥中的上苍，早点把自己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收了去，让老先生早点解脱。
    这时，尚未入睡的老太太听到楼道里有不寻常的动静，那动静像是有着不祥之兆。老太太伸手推了推睡在一侧的老先生，说，快醒醒，外面乱哄哄的，像是出了什么事了。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老先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起身向房门走去，趴在门上一听，外面像是有人在哭喊着救命呵着火了。他赶忙打开门想看看怎么回事，可门一打开，一股浓烟就迎面扑来，老先生被呛得咳起来，急忙关上了门。
    天，着火了。而且门外浓烟滚滚，显然人已无法从楼梯上逃生。老先生转身奔向床边，惊慌地对老伴说，外面着火了，人已经出不去了。说着伸手想抱起床上的老伴。
    躺在床上的老伴倒是很镇静，说，人都出不去了，你抱我上哪呢？
    老先生懵了，说，那怎么办呢？
    老太太说，快把床单扯开接在一起，从窗子下去吧。
    老先生看着平静的老伴，头脑忽然清醒了。我下去了，你怎么办？你又动不了。
    老太太说，别管我了。我早活够了。快拽床单。说着将身下的床单用力往外扯。
    老先生听老伴这么说，突然所有的恐惧都在瞬间离去了。
    老先生摇摇头毅然说道，你既然出不去，那我也不逃了，留下来陪你吧。
    老太太说，你胡说什么呵。我是病入膏肓寿命到了，你好好的人，为什么要陪着我一起死呢。说着，疯了样地开始撕扯自己身下的床单。
    老先生用力抱住了拼命挣扎的老伴。温柔地说，你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难道想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吗？
    老太太哭着说，我是病了这么多年，再也好不起来了，活着也只是受罪而已。可你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陪着我死呢。
    老先生说，你呵，枉和我生活了一辈子了，难道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我也是年近古稀的人了，所有的好年月都和你一起过过来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如今能陪着你一起上天堂，也是缘分呢。
    老太太用力推着环抱着自己的老伴，说，你逃吧逃吧，陪我一个活死人死，不值得的。我受不起。我拖累你好几年也该走了，我很高兴老天以这种方式收走了我，让我少受罪，也让你能轻松地过阵子日子。
    老先生说，别瞎说，我不会扔下你一人逃生的。这你知道的。没有了你没有了家的日子，有什么过头呢。照顾你这几年，是老天给我回报你的机会，你照顾了我一辈子，我照顾你几年还不是太应该了嘛。是人总是要死的，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能和你一起死，应该说是一种圆满。
    老太太说，要是有来生，我还要嫁给你，再照顾你一辈子。
    老先生回说：呵呵，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还娶你为妻，让你再照顾我一辈子。
    老先生接着深情地说，老伴呵，能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最称心的事了，我不想在失去了你失去了家以后，没着没落地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既然，这场意外的灾难，烧毁了我们的家，使我再也留不住你，那我就陪你一起上天堂了。别再拒绝我，好吗？一想起今后没有了你的日子，就生不如死。这你应该懂得。
    老太太说，其实，我早就不忍心再拖累你了，早就想离开这个世界了。之所以忍着病痛留在这个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活着的意义的世界上，是因为舍不得你，也因为害怕一个人孑然一身地去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而留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有你做伴，再大的痛苦也就可以忍受了。
    老先生忍着泪说，我知道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舍不得我，才忍着病痛留在这个世界上陪着我的。我让你受苦了。现在该是我陪着你一起去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时候了。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可我舍不得、舍不得让你和我一起死呢。
    老先生说，但我更舍不得你一个人死呵。
    老先生用脸蹭着老伴脸上的泪水说，你不记得我们当年谈恋爱时说过的话了嘛，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如今老天成全了我们，你忍心拒绝我吗。
    老太太哽咽着说，我没忘，我当然没忘。要不然我也不会在生病后，又硬撑着活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放不下你呵。
    老先生说，这就对了，你放不下我，我也同样放不下你呵。答应我，答应我让我陪你一起上天堂好吗？老先生的话，温柔的能醉死人。在这样温柔而深情的话语面前，谁又有硬起心肠来拒绝呢。
    这温柔和深情，只有在老先生当年向老太太求婚时才有过的。老太太恍然间像是又回到了当年老先生求婚的情境，不由喃喃道，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感觉中就像老先生又求了一次婚，只是这次成婚不是做尘世的米面夫妻，而是手牵手一起上天堂做神仙眷侣。
    在生命结束时，两个古稀老人，又一次结为夫妻，老太太虽然不能移动身躯躺在床上，可两手紧紧地抱着老先生，而老先生则把自己当被子一样的盖在老伴身上，似要为她遮住就要燃烧过来的大火。两个老人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老太太还想说什么，老先生用一个温柔的吻堵住了老太太的嘴。他们以爱的至高形式，迎接着生命最后的时刻，心安理得地等着一起上天堂。
    这时，楼道里的浓烟已丝丝缕缕地钻进屋来，接着屋顶着了。外面有人哭喊着救命，有人无奈中从楼上跳了下去，被摔伤后大声的呻吟，而两个老人则心静如水地安宁地相拥着。
    这一刻，卧病在床的老太太心里该是何等的安慰和欣慰，不像要是去赴死亡的约会，倒像是有情人再次终成眷属，相拥着走上别一种意义的红地毯。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幸福与美满伴着滚滚的浓烟送两人上路。
    死又如何，若是有相依了一辈子的爱人相伴，那么，踏上死亡之旅的那一刻，心依然会是安详和平静的，甚至是堪称圆满的吧。
    想来老先生的感觉也一定是无憾的，能陪着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伴一起上天堂，也算是得偿夙愿，于心已足了。
    床开始燃烧，烟越来越浓。老先生努力伸展着四肢想罩住身下的老伴，被老先生的热吻堵住了嘴的老太太在大火烧着他们两个之前已窒息了过去，老先生看到老伴没受什么罪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很是安慰。这时熊熊大火已经燃向了老先生和他的老伴，浓烟滚滚，老先生平静地最后把脸偎向老伴那张相濡已沫了一辈子的脸，意识渐渐模糊，嘴中喃喃道，老伴，慢点走，我来了。
    大火很快吞啮了老夫妻。把这两个相亲相爱了一辈子的老人一起送入了天堂。一对火凤凰从着火的窗口飞出，直上九重霄。
    是的，他们并没告诉我他们姓甚名谁，可他们这份用生命谛结的婚姻与爱情之约，却成就了二十一世纪最后的经典！那场灾难点燃的爱的圣火，照亮了我的心扉，成为我眸中永恒的爱情风景！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爱的殉情！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梦想和憧憬的爱的圆满！
    嗨嗨，该回家了，老公的呼唤像从远方传来，把我从幻觉中叫醒。如果不是老公在一侧拽着我说话，自己怕是会在这幢残破的空楼前站成雕像的吧。
    我用手揉了揉酸酸的眼眶，再看一眼那幢似纪念碑一般伫立着的空楼，迈开已有些发僵的双腿，抓紧老公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
    心里在无声地说，呵呵，如果上苍成全，我也乐意牵着老公的手上天堂！

[情感四十][纳兰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