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 同学中,各方面的人才都有,象李民这样大起大落的却是绝无仅有的。
上初二时,李民得到了一个很不雅的外号:扒墙头。因为李民有一个很不同寻常的爱好,即是爱往女厕所里侦察,侦察毕,还喜欢吧嗒着他那张臭嘴瞎说,哪位女同学的阴毛是红色的,哪位女同学的阴毛是绿色的,哪位光秃秃的,是光面山坡,他什么都知道;非常恶心,又拿他没办法。
在我们那个不大的城市,北京无疑是伟大和纯洁的象征,由此推理,从北京转来的同学也是伟大和纯洁的。比如王小雨,她就是从北京劲松区一所中学转来的,她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和一双黑丁丁的眼睛;说一口让人羡慕的京味十足的普通话,她是我们班所有男生的心尖肉。可李民偏偏不知趣,把王小雨开涮,说王小雨去厕所去不及就尿在裤子里,这就把以我为主的大个子们得罪了,我们几个不约而同的把他挤兑在一个死胡同里,大打出手,把这斯稀里糊涂修理一顿。
初中毕业后,我们各自远走高飞,关于李民的消息就少了。有人说他做了大生意,把买卖做到了俄罗斯,说他家中的钱多得数不清,床下边、箱子里、连被子里面缝的都是钱。于是,李世民就成了不读书也能成功的典型;对这一切传言,我不大相信,我有点相信印度电影《流浪者》中那句有名的台词:法官的儿子还是法官,小偷的儿子还是小偷(虽然李民的父亲并不是小偷)。说世界上谁发财我都相信,惟有不相信李世民能发财。
我不是一个预言家,但预料的结果往往不会错。我大学毕业后留在省会工作,听小城的同学们说,李民因诈骗住进了“房子”。从房子里出来后没有那么嚣张了,踏踏实实地摆地摊做生意,偶而春节同学聚会,也很难见到他的身影,我想,该不会知耻而躲吧。
去年,在澳洲做生意的初中同学王小雨,有事回到小城;就与我们这些两小无猜的同学们聚会了一次。酒酣叙友情的高潮处,不知怎地,李民竟然魔鬼似地出现了,他进门就大杯地喝酒,大口地吃肉,油水从他的嘴角滴落在餐布上。尤其语惊四座的是,他做了一个简短得“发言”说:这追求,那追求,看不见,摸不着,都他娘的扯淡,我李民草民一个,我的追求实实在在,改革了,开放了,我要好好的享受‘性’福,一定要娶到三房姨太太。
李民的吹牛是有名的,我压根不相信李民这号人能娶到好女人,正好似我不相信家猪能爬上树干。聚会散了,生活却在继续着,各人按各人的目标撒网打鱼,去奋斗拼搏;我回到省城继续做事,王小雨则去澳洲继续当她的跨国女老板,关于李民的印象就淡化了。我只是看报纸看到某一位政府官员因“桃色事件”蹲进班房时,才会想起我那位屡屡让人惊讶的初中同学李民。唉,人生各有追求,想娶三房太太入户,姑且也算一种人生追求吧。
1995年时,我去H城钢铁厂采访过一个企业家,顺口聊天时说到了我的同学李民。企业家说,今非夕比,你的这位同学做钢材生意发了大财。这天晚上我就住在钢厂宾馆,其在沙发上看电视《射雕英雄传》,突然接到李民打来的电话,说是要为我接风,我想,一定是那位企业家给李民透的口风。
晚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奢侈,李民也比我先前见到的李民内敛多了,最令我惊奇的是他带了一位大学生妻子——米丽。米丽是省大书法家米教授的女儿。鲜花如何能与牛粪并列呢?我实在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民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 说:“老同学,你大概想我是怎样把你嫂子骗到手的吧。那还是让你嫂子讲给你听吧。”
米丽挺妩媚地笑了一笑,并没说什么。
在宴谈中我才知道,米丽是李民征婚征来的,而且丝毫没有诈骗因素。整个晚宴中,李世民滔滔不绝地谈他这几年经营钢材中的酸甜苦辣,矢口不谈少年往事,我想他是担心受难堪。最后分手时,他显得有几分幽默感地说:“我想,你能看出来,米丽是我的第三房太太,也是我的人生的制高点。”
我说:“老同学赏光,明天晚上咱还能聊聊吗?”
李民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回头看了一眼米丽,米丽挺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此日晚上,李世民如约而至;他没有携米丽来,而是手中拿着一大堆材料;看来,他是相信我准备给他写个通讯报道什么的。我尽量把微笑堆得诚恳一点,把他让在沙发上,恭维他说:“老同学,我们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老兄谈谈嫂子,哦,你的第三房太太,行吗?”
“咋不行?”于是李世民充满了成功感地说起了米丽,“米丽,米丽,真是我的心肝宝贝,与街上洗头城那些浪娘们绝不是一个档次。”
我问他:“那——二太太呢?”
李世民说:“诶,你说是石春芳,那娘们没福气,该吃香的喝辣得时候,狗骚的却一头扎进窑子里了。”
“怎么会这样呢?”
“没福呗……”
石春芳也是我们的一个同学,只是比我们低一届,他的父亲在我们学校当过工宣队长,挺威武的。李民从“房子”里出来后,石春芳也刚刚离了婚,就有多事的同学管闲事,把他俩说合到了一块。石春芳与其丈夫离婚的理由,据说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丈夫性无能。石春芳在红旗商场二楼服装部当经理,管着几十个年轻和不年轻的服务员;并没有把李民放在眼里,再说,李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与李民结婚,也只是为了驱除寂寞。结婚后,床上的寂寞是没了,但看李民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整天骂李民是臭虫,李民只好忍着。但不知石春芳从哪里得知李民上小学是的绰号叫“扒墙头”,就用“扒墙头”这个绰号损他,损急了他,抄起切菜刀就要劈石春芳,石春芳拔腿就跑,跑回娘家,一直没回来。
半年以后,俩个人办清了离婚手续。
说起石春芳,李民现在还把牙咬得蹦蹦地响,骂:“都是那个浪娘们,害的我阳气都劳损了,一晚上伺候她打两次炮,谁受得了?”
“她现在干什么呢?”
“干什么?卖B吧。”
……李世民骂得很难听。去年,石春芳所在的红旗商场作价被一个私营企业买断,石春芳下了岗,开了一家发廊,自己当老板。
“米丽呢?”我岔开了话题。
“米——米丽,和——石春芳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地上的臭草。”从李世民嘴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奇怪的比喻。
米丽确实是李民征婚征来的。当时,李世民穷困潦倒,又与石春芳分手,很是郁闷,就游戏似地在省刊上发了一条“征婚信息”,一共征来了三个人,其中就有米丽。米丽刚刚大学毕业,正在一家公司跑经销,很好奇地与这个“劳改释放犯”见了一面,一下子发现了这个“劳改释放犯”在经营上的特长。米丽给李民出了不少主意,使李民从无到有,渐渐地发达了起来…俩个人越来越近,就登了记,结了婚。
我说起米丽时,李民的嘴唇就有点颤,从语质上象是换了一个人。他坦诚地说明了公司的发展离不开米丽,接着,毫不掩饰地坦露了许多米丽在床上的好处。他说:“人和人是不一样啊,我睡过的女人不算少,可是没有一个象米丽这么软,把你的心都软化了,你不知道,她身上的每一块都是软的,都那么文皱皱、麻酥酥的,偎得你一句粗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女人改造坏男人这件事是让李民这厮赶上了。一说到女人,李民就来情绪,他居然从挺精致的公文包里摸出来一瓶半斤装的白酒,他一口,我一口,俩个人对酌起来。一边喝,一边说他和米丽的做爱细节,说米丽的乳房尖是那么细点,乳房是那么有弹性,腰是那么细溜,长长的手指就象是柳叶,嘴唇片儿并不厚但象是永远有香水…….就那么一亲热,魂儿都飞了,我就差一点把她喊成娘了……
李民拍了拍有点猪肝似的脸,咽了两口口水,贴近我的耳朵说:“阿楠,你不知道,米丽的阴毛有多么浓密,让人浑身上下起性欲。”听李民社么说,我脑海里立即出现小学时代李民扒女厕所的旧事,喝酒的好情绪立即就消散了。
我回省城后,并没有去写“民营企业家”李民,而是把李世民塞给我的“材料”放进一个资料箱格子里,想:这个飞跃的时代可真是能改造人啊,连李民这种人都被爱情脱胎换骨了。
自从我的父母回太行山老家养老后,我就很少回H城了;其中的意思,包括着李民已不成为“悬念”的因素。我心里悄悄祝福李民和米丽百年和好,龙凤呈祥。
重新勾起我又关心起李民的是王小雨,这位漂洋过海的当年“班花”往我的网站上发了一个邮件,向我打听老同学们的消息,其中包括李民。说“李民是一位很有特点的同学”。还说:“在澳洲,离婚率很高。记得上一次在小城聚会,李民同学说要娶三房太太,是并不成问题的问题。”
为了给王小雨的回音准确一点,我乘去郑州开会的机会,专门去了一次H城。那天,天空下着密一阵疏一阵的小雨,我在我家过去老房子附近徜徉,心里想找一找老情调,并希望能碰见个熟人,只可惜人面都很生疏。走到南关口菜市场时,不料见到了李民的第一任太太吴芹花;刚刚四十出头的吴芹花竟然头发花白,但嗓门仍然很响亮,她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同学哥——,大记者——,怎么有空回来看看?”她的热情使我很不好意思,我确实是一个记者,但不是大记者。寒暄一阵后,相互问了生活状况。别看吴芹花在菜市场,她的生活还挺充实,女儿在市重点中学上高中,她白天卖菜,晚上到公园门口跳大秧歌。我问她李民按不按时给女儿抚养费,她说:“头些年按时给,今年不大给了,给也给不够数。”
“为什么?还就这样的大企业家。”
“企业家?呸——打断骨头根还不是走街的料?”
“走街?他现在怎么样了?”
“咋样?刚才还蒯着篮子在这一带喊卖鹌鹑蛋呢。”
“卖鹌鹑蛋?他的企业呢?”
“公司?完蛋了。俩口子离了婚,米丽分走了公司的一半。”
“怎么又离婚呢?俩口子不是感情很好吗?”
“好是好,但谁愿意跟一个大烟鬼过日子呢?”
“吸毒?李世民吸毒?”
“谁又愿意咒他呢?好赖他是萍萍的亲爹呢。”
晚上,我作东请几个同学聚餐,弄清了李民的原委。原来,李民把钢材生意越做越大,发展到云南、广州。米丽力主生意做稳一点,李民不听,嫌米丽是妇人只见,两个人生意之道有点不和。李民到广州做生意,泡上了小姐,回来发现染上了性病。米丽忍住不满,找大夫为李民治性病,李民却认为米丽这是讽刺他。治好性病后,李民又去云南跑生意,吸上了海洛因。米丽没办法,只好与李民离婚。
“李民愿意离吗?”我问道。
“不愿意又怎么样呢?李民倒是咬牙切齿地表示要戒毒,戒了几次没戒掉,米丽彻底失望了。”
“…真是的…….”想起前几年在宾馆见到他(她)俩老夫少妻的无限和谐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嗨,人家米丽倒是很仁义,说等他一年,如果戒了毒,还与他复婚。”
“戒了吗?”
“戒毒与那么容意吗?戒了犯,犯了戒,倒腾了一年半,现在看来是戒了。”
“那复婚了吗?”
“复什么婚?一年头上,人家米丽又结了婚,跟一个画家。”
“他的资产呢?”
“资产?人只要吸了毒,有多少资产也禁不住折腾,何况,没有米丽帮他支撑,他的那帮小哥们哪个不算计他?”
……
第二天早晨,我步行去南关口菜市场与吴芹花作别,想给她留一个电话号码,以便对萍萍将来考大学有所帮助。不料,没有见到吴芹花,倒是见到了李民,果真蒯个大篮子卖鹌鹑蛋。他见到我,没有一点不自然,还象在钢厂宾馆时脸儿红红的,看起来早晨抿了两口酒,他说:“大记者一定知道我又离婚了,那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如不娶个五房太太,还能叫男子汉!”
我说:“昨天晚上,本来想请你吃饭,怕你忙请不到你…….这算我的一点心意。”
我一边说,一边往他的篮子里放上了五百元钱。他立即高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包圆买我的鹌鹑蛋?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等我娶上第五房太太,你一定要为我好好写一本书,稿费一定从优。”
我的眼睛有点酸,实在不知道李民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想起在钢厂宾馆曾经猎奇他的私生活细节,竟觉着自己也有点可耻。
回到省城后,坐在电脑前,欲给王小雨发一个电子邮件;两手在键盘上摸了半天,却敲不出一个字来,只有放弃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