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潇潇听雨

   深夜十一点，火车终于开来了，检票口的工作人员虎视眈眈地审视着汹涌的乘客。吴前揉揉惺忪的睡眼，一手高举着车票，一手提着笨重的行李，东倒西歪地向检票口挤过去，终于进了站，大家一起拼了命似的向火车奔去。这辆临时加开的列车车厢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车门都无法打开了，刚进来的人买的都是站票，大家纷纷赶着从窗口上。吴前挤到一个车窗前，有人从窗口里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一把将吴前笨重的行李拉了上去，接着又把瘦小的吴前一下子拎了进去。

吴前正想着今天遇到了好人，嘴里连声说着“谢谢”。一个大个子男人粗声粗气冲他吼了起来，“谢个鸟，拿钱来，二十块！”“拿钱，为什么？”吴前本能的问。“不为钱，老子吃饱了撑的啊，来拉你？少废话，拿来！”大个子十分地不耐烦。在吴前后面的几个被拉上来的人纷纷掏了钱，大个子拿着那些钱在手掌里拍的“啪啪”响，恶狠狠地瞪着吴前。吴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闷声说：“我没钱。”他踩着了后面的人，后面的人一把就将他推进了大个子的怀里。大个子火了，抽手掴了吴前两个耳刮子吼道：“没钱你他妈怎么上来的就给老子怎么滚下去。”说完拎了吴前就要往窗外扔。车厢里有人眼看情况不妙，急忙打圆场，软声对大个子说：“这样要出人命的，你就大人大量放过他吧，快过年了，何必弄的自己晦气？”大个子就了台阶下，“老子今天就卖这位大哥的面子便宜你。”说完一巴掌把吴前掴开，气咧咧地走了。

吴前像一只泻了气的气球，恹恹地摊在了自己的行李上。三天前吴前为了买火车票，在车站售票厅排了一天一夜的队，他不小心着了凉，也没有舍得花钱买点药，想想火车上一天两夜也没有什么事，总归睡觉，能省就省点吧。眼皮很沉，索性就坐个打个盹，朦胧着他审视起自己这一年的打工生活来，做的是最苦最累的活，吃的是最差最没有滋味的饮食，睡的是窝棚地铺，盖的是自己结婚时老婆的嫁妆大红被，如今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了。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屁股下面的被子，冰凉的手心里滑过一丝暖意。

他和其他很多类似的国产打工崽一样，遇到的是最狠最抠的老板，想方设法用大笔的钱财贿赂脑满肠肥的政府官员锦上添花，决不肯施舍一个子儿给贫困潦倒的打工崽雪中送炭。五天前去问老板要工钱，被好一顿臭骂，大伙软磨硬泡、寻死觅活才从老板那里借到八百元回家的路费，加上老板给的每月二百元生活费省出来的那一部分，除了车费，刚好凑足一千元。吴前把这十张纸币小心地叠好，用针线笨拙地缝进了贴身的内库口袋里，整整一年啊，回家总得给父母和老婆孩子整整一年的盼望一个交代吧。再次下意识地按了按那个口袋，硬硬的，还在。他轻嘘了一口气，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前被大声的吆喝和金属物生硬的碰触弄醒了，天已经大亮，列车员正在粗暴地示意他让开，以便推着早点车通过。看到早点，吴前的喉头一阵滚动，一口唾液就缓缓地滑进了胃里。吴前让过了早点车，觉得十分地困乏和头痛，就卑微地笑着恳求坐在三人座上的旅客，说自己可能正发烧，很不舒服，想起动他们一下，到座位下面睡一会。几个人见他脸色很不好，便不耐烦地依从了他。吴前将被子铺在座位下面，然后爬进去，蜷曲着身体，昏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火车“咔哒、咔哒”的声响时不时把他弄醒，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第三天早上，吴前被一阵胃痛折腾醒了，他想起这两夜一天自己还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估计火车再过几小时就要进站了，吴前伸手去摸索放在行李里的一盒饼干，饼干在上火车的时候已经被挤成粉末了，他撕开包装，用舌头添着饼干碎末，艰难地咽着。吃吃停停，咽完一盒饼干屑，火车也到了站。

吴前病恹恹，有气没力地出了站台，又走了半个小时的路，赶到了汽车站，买票进站，还好，在汽车上找到一个座位，往座位上一靠，吴前就再次进入了半昏迷状态，汽车开始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一个急刹车，吴前的太阳穴撞在了窗玻璃上，顿时晕头转向，刚要叫喊出来，就听见司机在大声叫骂横穿马路的自行车主，吴前硬生生地将到了口边的叫喊声吞了回去，只抬起手无力地揉了揉痛处，就又闭上了眼睛。

汽车到了镇上，天快黑了，还要走十来里山路才能到家，昨天夜里下了雨，路上泥泞不堪，吴前深一脚浅一脚机械地迈着步子，脑子里就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既空白又沉闷。一辆破拖拉机突突地从吴前后面过来，吴前举起右手，向拖拉机主拼命招手，嘶哑地喊道：“老乡，载一程吧！”拖拉机从他身边扬长而去，溅了他一身的泥水。吴前抖了抖裤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前些年要搭个便车，老乡是很乐意帮忙的，这些年因为窃匪总利用人们的好心作案，人的警戒心也提高了，在这个年夜，谁都想不出任何麻烦，早点回家和亲人团聚。

吴前摇了摇痛得欲裂的头，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行，迷迷糊糊地回首自己这三十几年的人生，一句歌词清晰的浮出脑际：“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