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秋千

叶叶梧桐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蝶恋花》　

　阳光明晃晃的照着忙碌的人群，匆匆的脚步踏出这个城市的节奏和冷漠，但都市是喧嚣的，喇叭声、人潮声、脚步声、吆喝声，……，都市又是寂静的，对于特定的人来说，世界，已没了任何声响。



　　晓雨站在公共汽车站上等车，阳光直直的照下来裹着她的肌肤，除了脸上那对黑色的墨镜还在无力的对抗着阳光的炙热外，晓雨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对这肆虐的反抗，一副柔弱的姿态却让她婷婷娜娜的站在那里，偶尔成为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谁也不知道晓雨在等什么，所有的从此经过的公车一辆接一辆的开走，甚至旁边的人因踩了脚而发生的争执，也没能让晓雨移一下身子，或者转动一下脖子，仿佛这个世界与她无关。




　　是的，这个世界与她无关，晓雨的世界早在昨天下午为丈夫洗衣服从丈夫的口袋里搜出一个叫若云的女孩写给丈夫的情书时，就开始下着倾盆大雨，阳光自然在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笔落“家”书抵万金的年代，丈夫还能收到别人用笔写的情书，可见这个女孩对丈夫的情意，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打电话、发短信、发Ｅmail，甚至见面来倾诉相思之苦啊，而这样，也不会被自己知道。知道是苦，知道是愁，知道就是伤心刻骨的悲痛。如果仅仅只是一封情意绵绵的相思话，或许晓雨的心也不会揪得如此难过，信中明白无误的记述着他们的相遇、他们的思念，还有他们在酒店里的缠绵和下一次约会的时间，也就是今天。缠绵也罢了，偏偏这样的缠绵记录中准确无误的写着丈夫的名字。当所有的热血涌上大脑，晓雨突然跌坐在地上，久久的，久久的，脑子一片空白。




　　清醒过来的晓雨将衣服一件一件的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就开始打扫房间收拾屋子。今天是星期天，丈夫说公司要加班，早上醒来就匆匆离去，临走时还给尚在被窝里的晓雨一个响亮的吻，晓雨便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继续做着她幸福的小妇人梦。而下午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晓雨不知所措，她惟有让自己不停的忙碌，不停的做家务，惟有这样，她才能忘记那封信上的字。




　　可是，家务总有做完的时候。天黑了，菜凉了，丈夫还没回来，给她打电话，却说“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晓雨的眼泪无法控制的流了下来，无声无息淌下的泪，是只有晓雨自己才知道的怎样的痛。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思绪，无法不让自己将此时的丈夫与那个叫若云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晓雨木然的走向卧室，把自己丢进软软的床里，然后开始号啕大哭。夏季的南国，没有空调的屋子如蒸笼一般闷热，晓雨的身上全是水，汗水泪水，湿了枕头，湿了衣衫。湿了的衣衫紧紧的贴着身子，如一道道枷锁让人窒息。晓雨的大哭声渐渐被喘息声所淹没，渐渐的被抽泣替代。那有节奏的抽泣却让人感到房间里出奇的寂静，似静夜里铿锵的脚步，一声一声有力的震撼和拉扯人心。



　　
　　晓雨挣扎着起来，拢了一把凌乱的长发向浴室走去。这一次，晓雨没有如往常一样打开热水开关，而是直接让冰凉的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冰冰凉凉的水刺激着热热的肌肤，让人疼，也让人清醒。当泪水再一次停止与倾泻而下的水共舞时，晓雨蓦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年轻的面孔……，而那纤长的手指正顺着水流从细长的颈子往下滑。镜子离自己并不远，清晰的照出晓雨那上茫然的眼，微微翕张的双唇似惊讶、似迷惑，也似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不美吗？”晓雨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可丈夫在婚前总说自己是他的小仙女的话又是那么清晰的在耳边响起。晓雨这才猛然察觉，结婚这三年来丈夫没再说过这种话。




　　“我不美吗？”晓雨还在想这个问题，虽然生下儿子，可自己的身材丝毫就没因此而改变，这曾羡煞多少身边的姐妹，儿子一岁后被婆婆带回老家抚养，自己又可安心的和丈夫过着二人世界的生活，体态的年轻、心情的愉悦，让晓雨这个幸福的小女人看上去跟恋爱中的小女孩一样娇美可人。




　　晓雨闭上双眼，让指尖在自己光滑的肌肤上游弋，水声哗哗的响在浴室里，她浑然不觉，而这时她已经习惯了水的冰凉，水变得无比温柔起来。晓雨似乎从中找到了快感，静静的，站在花洒下，任水笑着唱着从头上奔流而下。












　　没有人能看见黑黑的墨镜背后晓雨那双美丽的眼，泪水正盈盈的灌满眼眶。丈夫昨晚一夜未归。晓雨抬头望了望天，想把这些不争气的泪水咽回去，可刚一低头，泪水却滴在了镜片上。模糊间看到一辆小车停在自己跟前，车上下来一个人朝自己走来。晓雨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自己。晓雨摘下墨镜，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而眼眶里的泪水盈盈欲滴，眼睫湿湿的。“什么也别说，跟我上车。”来人拉着晓雨的胳膊将晓雨塞进车里，然后自己走向驾驶座。




　　晓雨木然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一一移过，从脑海里搜寻着那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或许真是他。”晓雨心里想着，那个高中的同学，追了自己八年又消失了六年的同学，他叫张野，张扬的张，狂野的野，班上的小霸王，最后却意外的考上重点大学的那个。“他为什么走了呢？”晓雨的记忆走进了六年前的时光。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晓雨收到了张野表白的来信，站在黄浦江边，晓雨亲口告诉张野她爱上了现在成为自己丈夫的那人，然后，她看见了他流泪，听到他说祝福，看到他转身默然离去。这个受伤的背影，这几年来不一直在自己的眼前晃吗？曾经疑惑这是为什么，难道这几年抹不去的记忆就是为了此刻在他乡的街头意外的重逢？




　　“一定是他了！” 晓雨心里这么肯定着，却不敢转头去看正在开车的身旁这人，而晓雨分明感知着一双眼神紧紧的盯在自己脸上。




　　晓雨跟着张野下车、上电梯、进房间，直至坐下来才发现到了一家酒店里。接过张野递来的热茶，晓雨慌乱的眼神才与张野清澈的目光相对。




　　“你还好吧？”晓雨问。




　　“还好，五子登科，房子、车子、儿子、妻子和票子，全齐了。”




　　“她对你好吗？”




　　“好！当然好，大把的票子给她花，能不好吗？”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你当然想不到了，你大概连我名都叫不出来了吧？”




　　“张野，你……”晓雨从张野的话里怎么听着也觉得不是滋味，而这冲口而出的名字，正好堵了张野的话头。




　　“那小子对你还好吧？”张野转移话题。




　　“好，还不错。”




　　“还不错？”张野突然从沙发上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起晓雨的胳膊象拎小鸡一样把晓雨拎到镜子前，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还不错！他妈的一看就知道那小子折磨你！”




　　镜子里的自己憔悴万分，黑眼圈，肿眼睛，还有那散乱的头发，整一个弃妇形象。




　　“你刚才要不戴墨镜，就你现在这幅尊容，我还真不敢认你。”




　　张野激动的挥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晓雨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镜子中的自己的确没了当年的神采。这不是光阴的变迁，而是世事的变化。光阴只能在人的脸上刻下痕迹，只有世事的沧桑，才会从骨子里改变一个人的神态。




　　晓雨的眼泪是一种无声的承认，而心爱的女人的泪水，就是对付这个强悍的男人的致命武器。




　　“晓雨，”张野的声音温柔了起来。向前一步背对着镜子将晓雨搂在怀里，“哭吧，什么都别说，准是那小子在外玩女人，我明白。”




　　张野不提还好，一提，晓雨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紧紧的抱着张野，仿佛抱着故乡的亲人，要哭尽心中所有的委屈。




　　张野搂着晓雨，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当年自己的张扬霸道不过是想引起晓雨的注意，苦苦暗恋八年，做尽一切暗示无果，表白后却是花落人家，这还不甘心，在打听到二人离开上海到深圳后，自己又千里迢迢紧随而来，不敢露面，只因怕她知道自己来了丢了颜面，奋力拼搏只望出点成绩来修补当年被拒绝时受伤的自尊，当自己一切心愿得了时，面对的却是自己心爱女人的伤心哭泣，这哭泣又是如此的让自己无法不去怜惜对方，多年打拼积攒下来的刚毅在顷刻之间化作一缕柔情重点昔日的爱恋。




　　张野将晓雨搂在怀里，双唇在晓雨的发梢、额上、脸上寻寻觅觅，一种飘忽的感觉袭上全身，晓雨在不知不觉中迎合着张野，这对张野来说，是一种暗示，也是一种鼓励，跨越雷池就如手捋笛膜。晓雨迷迷糊糊中感受到张野在自己身上四处游移的手，每到一处都让自己的毛孔舒张，如电流般通过全身，那种久已忘却的与丈夫在恋爱中才有的美好感觉将自己紧紧包围难以抗拒。热烈的拥吻让晓雨陶醉。




　　身旁这人不是丈夫，晓雨能够清楚的知道，可为什么那种美妙而奇异的感受让自己如此的迷恋？也许男人出轨不需要理由，就如自己之于丈夫，张野的夫人之于他，有时男人出轨的理由很复杂，就象此刻的自己。“我出轨了吗？”晓雨蓦然而惊。这一惊让自己立刻从刚才的迷乱中清醒过来，而此刻张野的手已伸向自己的裙子。晓雨努力挣扎了两下，无法挣脱张野有力的包围。




　　“你去洗个澡好吗？”晓雨细声的说。




　　“嗯，等我。”张野又吻了吻晓雨的颈，用力的抱了抱晓雨后才笑着朝浴室走去。




　　晓雨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呆立着不动，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晓雨才惊恐的抓起皮包冲出房间。




　　要命的电梯还在一楼，晓雨焦急的对着按扭按了又按，拍了又拍，不时的回头看张野是否也冲了出来，凌乱的头发更加暴露了她的慌张和仓促。




　　终于下得楼来冲进的士，手机又响了起来，不知道是谁，接听后才知道是张野，赶紧挂断，心还在慌乱的跳。




　　电话又响了，切断又响，切断又响，晓雨始终没有勇气接听。她可以猜想张野要说的话，她给不了他答案，也给不了自己答案。她只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逃走，必须逃走，可逃走的目的，却又是那么的模糊。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情感就象那个墙里的秋千，在幸福与痛楚中荡来荡去，而刚才的迷乱，更是告诉了自己，这个荡来荡去的秋千，一不小心就会荡到墙外去……




　　“小姐，你去哪里？”




　　“我？”



　　……








2005.01.12 13:37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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