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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抗争 家徒四壁的生活环境,活生生地就立在眼前,其中的主导因素便是男主人公病弱的身体,以及荒瘠的四野助贫为虐所致。 这是一处行将完全被人遗忘的村落。几十户口的人家,正陆陆续续的迁出山外。只有寥落寒星的几家还孤零零地守候在原地,渐趋败落的庭院,远远近近地望上去,都难以引起人们诗意般的遐想了。零乱的房屋就像一个个落拓的行乞者,正徘徊在日愈贫荒的田野上,难抉何去何从的最后归宿! 一向平静的一家从这一天起,生活陡起了一阵波澜。她的女儿忽然不言不语地躺在床上不起了。 父母从贫瘠的山上蹒跚回家后,也不得不亲手在冰冷的炉灶前做饭烧水。 而床上的女儿却像暗漆漆的陈屋房角里的影子,沉重地无动于衷地卧在那儿。父母,原原本本继承了前辈人不识字的传统,他们改变现实的愿望也因此受到诸多的限制。长远的眼光望不到天际尽头的崭新世界,而眼前点滴的实惠却每每使他们心旌神摇。他们,特别是她的父亲渴望女儿马上就能出去打工的念显得格外激烈。 女儿不声不响的沉闷的理由,父亲是了然于胸的,上学期的欠费加上新学期的应缴学费,这笔重负已叫这位孱弱的老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现在亲友们见了他都显出颦眉蹙额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叫他思来就特别难受和不自在。他羞于再见亲友的面,更耻于已记不清第几次地再去向他们伸手借钱了。 孩子是县城重点中学的优秀生,然而家境的困难却如影随形般地紧紧箍着她,不给她喘息的一丝空间。她曾想早早辍学外出打工,但她几经思索还是封存了那个对山乡穷困孩子来说极具诱惑力的短见的选择。但她很清楚,和没文化近乎固执的父亲讲道理无疑于以卵击石。万不得已,她选择了上面的这个以牺牲自己的皮肉之苦作代价企盼去打动父母的选择,借以圆自己的大学梦,也好藉梦的实现更踏实、更充分地回报父母。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将这些想法深埋在心里,因为这些道理在父母听来都是近乎天天方夜谭般的无稽之谈。不会也不可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地接受的。 孩子“赖”在炕上已有数日了,不吃也不喝的每一天每一日,仿佛是在这对父母身上生生撕下的一片片的肉。他们,作为血肉之身的父母,很难开口劝孩子中止学习。他们原本想借这次学费的事,通过拖的方式,达到让女儿最终让屈服的目的。没成想,他们天真的想法不仅没让他们如愿,倒是女儿痴心不改的读书的那份决绝,最终反使他们的唯一的一道防线松动起来。肉长的心在与理性的碰撞中,鲜有会败北的时候。 当迷迷乎乎的孩子渐渐入睡,当女儿仿佛呻吟着的鼾声响起时,这对老夫妇的惆怅的漫漫长夜则才刚刚开始。 一盏油灯,在从墙隙中袭来的凉风干扰下,飘忽闪烁。那两张时时对视,而又默无声息归于沉寂的脸,正被一种复杂的神情笼罩着。噼里啪拉,外面有断落的枯叶,落到屋脊后又翻摔倒地面时发出的声响。山鼠类的小动物在院中穿行的窸窣声也仿佛渲染烘托着他们内心的那份悲苦之沉重。 孱弱的灯苗什么时候油尽灯枯的,两颗可以挤出酸辛浓汁的心什么时候归于平静的,我们均不得而知。 就要搬迁的他们的一家邻居事后说,那一夜,他们家里发出的难以压抑的啜泣声,一直远远的长长的走进他们的深梦中来,那可是一种撕心裂肺让人潸然泪下的脆弱灵魂孤苦无助的彷徨、呐喊和呼告呀! 第二天下午,他们的女儿步履沉重地就要上路了。她是一位很聪慧的女孩,几天的抗争她虽然成了暂时的最后胜者,但她也分明亲睹了父母在这次拉锯战中,所付出的惨重代价__几天,不,仿佛就是一夜间,双亲就好像苍老了若干年。 母亲为女儿打点着返校的东西,并把放入夹衣口袋中的钱捏了又捏,眼眶红红的。老父则蹲在一边,用力抽着呛人的土烟叶。他没有站起来,也许他认为自己能做的已做尽了,他现在要思考的是日后如何让自己早日脱去才不得不为自己缚上的又一笔“高利息”的沉甸甸的私人借款。 女儿启步了,她走得似乎很坚决,没有回一下头,但她心里容不下了的泪水还是让她几乎是在一步一哭的情状下游走在蜿蜒山路上的。此时女儿心里的明镜也一定敏锐地捕捉到父母在门口相送的情形:母亲的头发就像渐趋干枯的风中蓬松的衰草,父亲褪尽色彩的衣裳,就如失去色泽的庄稼叶,零乱不堪地附在秸杆上。 分离的滞重步履终于到了尽头。凉风飒飒,当女儿红色校服的身影渐渐隐于小路尽头时,老夫妇才转过身。老夫忽然猛吸了几下鼻涕,大概想阻止一下发泄酸楚的那份冲动。最后他还是无奈地用粗糙的一只病弱的手,接连在脸上来回抹了几把,紧随着老伴走回院里。 院子里的几丛秋菊,正开得如火如荼,盈盈展瓣的花朵,格外惹人爱怜。走在前头的妻子忽然停下脚步,带着强挤出的未免有些做作的表情说:“唉,你看。满院里,就这花儿还像个样儿了。”丈夫湿湿的眼眶和脸上清晰的泪痕,很快便打住了她要勉强发挥下去的话题。 无声中,两人重新溶入暗黑的从祖辈那儿沿袭来的房屋中。轻轻地关上简易风门,生活再次沉入暂时的平静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