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行［小说连载九］

　　　　　　文/风清纳兰

           十  六、

    这年春天，当树绿了，花开了的时候，一江秋月又住进了医院。
    住院对一江秋月来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可这次不同，医院的检查报告中说，她的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各处，这就意味着治疗已没有意义了。
    当一江秋月的化验单出来时，她的主治医生廖医生很是犹疑该如何对一江秋月开口。
    这样的事，通常医生都不会对病人直接说，总是对病人家属说的，可一江秋月这个病人有点特殊。从她九年前生病开始，就没见过她的家人。总是她一个人来医院治疗。所以，只能把病情对病人自己说了。
    当一江秋月来到廖医生的办公室时，廖医生还在踟蹰如何开口。而一江秋月看到廖医生那一脸的沉重表情，立马敏感到自己病情的严重性了。
    于是，她开门见山地问：廖医生，是不是我的病情恶化了？
    廖医生点点头说：是的，癌细胞转移了。
    一江秋月一怔，盯着廖医生的眼睛问：有多严重？还需要动手术吗？
    廖医生转开视线，用歉意地声音说：全身都是，已经没有必要动手术了。
    闻此言，一江秋月的身体晃了晃，但很快站直了，垂下头说，呵，我知道了。既然治疗已没任何意义，那我就不留在医院了，我要回家。
    廖医生说：这个你可以自己决定。
    一江秋月低声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廖医生摇摇头回说：不会超过半年。
    一江秋月无语，但看起来很是镇静，没有一般病人得知死神来临时的失常。在廖医生经手治疗的许多癌症病人中，很多人可以说都是被自己的病情吓死的。
    一江秋月镇静平和的态度令廖医生心生敬意。九年来，廖医生一直是她的主治医生，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小女人的坚强和勇气，他和她一起与死亡抗争，她从来没有气妥过放弃过，她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以极好的心态度过了这么多年。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九年来，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而如今全部都一笔勾销了。死神，还是要拿走她的生命，命运真的是对她太残酷了太不公平了，连看惯了生死的医生都觉得太过分了。
    廖医生充满悲悯地看着眼前这个坚强的小女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有充满抱歉地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接到了死神的通知书，一江秋月并不觉得意外。得癌症这么多年来，她看到了太多生命的离去，和她同期患癌症病情差不多的病人们，绝大多数都离开了人世。她能活到今天，活到女儿上了大学，活到遇到自己生命中最爱的祝你平安以后，才收到死神的赴约通知书，已经是很幸运了。她无可抱怨。命运已经是善待她了。
    于是，她反过来安慰廖医生，说，我知道，你和我都尽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我们已经延长了我九年的生命，不是吗？别再说什么抱歉，我该感谢你的。
    廖医生感到鼻子酸酸的，这可不是一个医生该有的伤感。他对女病人说，回去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一江秋月说，放心吧，我会的。
    然后，一江秋月又郑重地对廖医生说，廖医生，真是非常非常的感谢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来生如果有缘，希望我有机会报答你。
    廖医生用遗憾的声音说：说什么感谢报答，我最终还是没能治好你的病。
    一江秋月说：这是命，不怪你。能多活九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廖医生说：你真是个坚强的女人。回家后，多保重。
    一江秋月对廖医生露出一个笑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廖医生望着一江秋月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老天真是不公平，好人没好命。
   
    当天，一江秋月就从医院回到了家中。
    出了院，一江秋月所做的第一件事安顿好女儿。其实女儿的事她早就安排好了。女儿上大学所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她早就存够了。但是女儿不只需要物质更需要精神上的关怀。为了女儿，她决定尽释前嫌，把女儿托付给她的亲生父亲，自己的前夫。
    那天，她约见了前夫。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病情和想法。前夫二话没说就答应关照女儿。这让一江秋月长舒了一口气。    前夫结了婚又离了，目前一个人住。听了一江秋月的境况，沉吟了一下询问说：你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一江秋月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只要把孩子安顿好，我就没有牵挂了。
    前夫说：你还在恨我！
    一江秋月说：当然不是，事情都过了那么久。
    前夫说，以前很多事都是我的错，那时太年轻了。
    一江秋月知道前夫想表达对自己的歉意。就拦住话头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提了。只要你今后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就行了。
    又嘱咐说，孩子从小没和你在一起，你要多陪养一下和孩子的感情。
    前夫郑重说，我会的，你就放心吧。
    又很是感激地对一江秋月说，谢谢你不计前嫌，肯把孩子托付给我。
    一江秋月说，你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一江秋月又说，我不想现在就告诉孩子我的病情，那会影响她的学习。等最后再对她说，这样好些。失去母亲，得到父亲，这或许会对孩子是一种心理补偿。我们的孩子从小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你要多照顾她，多给她一点爱。
    前夫说，你就放心吧，我会的。
    一江秋月说，我想让你现在就开始和女儿联系，这样等到我离去后，女儿就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亲人也没有，过于伤心。
    前夫满口答应。
    一江秋月看得出前夫大伟变了，成熟而有责任心了。她知道可以把孩子托付给他了，心中很是安慰。
    这场临终托孤，让这两个早已各奔东西的男女很是伤感。
    在一江秋月的安排下，很快，这父女俩就联系上了。毕竟血浓于水，近十年的鸿沟，也依然斩不断父女亲情。虽然看得出女儿对父亲这么多年来未尽养育的责任依然未能释怀，可心中的坚冰已在父亲的关爱中在慢慢融化。
    大伟像是要弥补自己多年来对女儿的亏欠，对身在外地的女儿格外的关照。不但在电话中经常联络，竟然借口出差迫不及待地去女儿上学的北京专程探望了一趟。
    一江秋月对前夫大伟多年的怨恨，因他对女儿的如此的关爱而释然。只要大伟对女儿好，一江秋月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就算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女儿换来父爱，亦是值得的。一想到自己死后，女儿有了父亲关照，一江秋月更是对死亡一无所惧了。

[情感四十][纳兰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