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行［小说连载（六）］

          文/风清纳兰

             十一、

    祝你平安和一江秋月在网上的相识，是女儿出国留学后的事。
    祝你平安把女儿安排出了国，女儿却把妈妈的后半生放到了父亲的手中。女儿得到了父亲的承诺安心出国了，祝你平安又一次面临别无选择。
    女儿离开家后的那段时间，祝你平安心绪非常的消沉。家中少了活泼可爱的女儿从中周旋，家中的气氛格外的沉闷。妻子想女儿，整日以泪洗面，他强打精神安慰她，却也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家像座坟墓，让人呼吸不畅。多年的希望彻底落空，再无出头之日，这让他非常的绝望。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一度祝你平安很是迷惘，真不知道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整日里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的，没有方向，也没有希望。像是被罩在一张网中的困兽，无法突围。
    当他明白，终其一生也走不出婚姻的牢笼，无法获得想要的自由，他的那颗曾经充满了热情和梦想的心变为了一口枯井，不再起一丝涟漪。
    于是，闲时便没白没黑的上网玩游戏，在清风下围棋。
    就是在那段时间，祝你平安在网上遇到了一江秋月。
    当两个人彼此了解了对方生活中的不幸后，便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心渐渐的贴近了。祝你平安真的牵挂起千山之外的一江秋月，绝症在身的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怎能让人放得下心来。便抽空就打电话给一江秋月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一江秋月很是感动。
    一江秋月从没见过如此宠爱女儿的男人，由于女儿自小就没得到过父爱的缘故，她对爱孩子的男人有着特殊的好感。
    她的一颗心，最初就是因为祝你平安对女儿的爱而被打动的。一谈起女儿来，祝你平安就滔滔不绝，说个没完。那种深情的父爱，令一江秋月心痛亦心酸。他常常对着这另一个女人诉说对女儿那无边的思念。女儿从小长大的点点滴滴，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在他不停的叙述中，一江秋月懂得了父爱同母爱同样的深重。
    祝你平安本以为一生就这样在无奈与自弃中耗尽，随波逐流地走向世界的尽头。心似不系之舟，找不到停泊的港湾，感情的世界里是无尽的荒漠。
    但不曾想，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中祝你平安遇到了一江秋月。一颗心像是起死回生，又回复了往日的生机。如枯木逢春，不经意间便是是满树葱茏。
    一江秋月是个十分热爱生活也很会生活的女人，祝你平安从认识一江秋月后觉得自己不但变得年轻起来而且活泼了。以前是对什么都缺乏兴趣，现在做什么都有了兴致。祝你平安觉得一江秋月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自己，使自己重新焕发了青春活力。
    由于妻子像是藤缠着树似的依赖着自己，没有独立的能力。一江秋月那独立和能干的个性对他格外的有魅力。
    他真不知道这小女人是怎样面对病魔的折磨，怎样独力带大了女儿，且工作上又取得了那样不俗的成绩。她是他挖掘出的宝藏，在她身上他发现了好多的惊喜。
    她是那么的聪慧，那么的善解人意。像是超脱于烟火红尘之上的仙子，没有一点点的俗气。遇到她，像是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归宿，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浊气都变清了，他爱她。
    很久，他都把这爱藏在心里，不说出来。他相信不说出来以她的聪慧，也能感觉到的。
    他对她的爱建立在欣赏和怜惜上的。他欣赏她人格的完整、完善和完美，欣赏她心灵的丰富和感情的细腻，怜惜她多病的身体和艰难的处境。
    当他还不知道一江秋月是男是女时，他就欣赏她了。当他证实了她是个女人后，从欣赏进而转化为爱慕了。
    不错，随着时日的迁移，祝你平安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一江秋月。
    他真的很想尽自己的能力，好好地疼疼好好地爱爱这个如此优秀而又令人痛惜的女人。
    祝你平安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学识平平，可却非常钦佩学养深厚的知识分子。他上过大学，但仅此而已，她却是硕究生，博士后，有职称和成果的研究员。这一切都使他对她充满了敬佩和爱慕。
    他喜欢她聪慧有才干却十分内敛从不张扬的性格。喜欢她那充满人生智慧和哲理又不失风趣的言谈。
    在一江秋月眼里，祝你平安亦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事业有成，家庭完整，女儿优秀。具备了成功男人的要素。
    按说以他现在的条件和境况，找个情人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人到中年，还抱有美丽的梦想，对感情执著的追求，这种男人实在太少了，如同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遇到他，是她的运气，不是吗？
    祝你平安不但聪明、为人宽厚，还对人生有独到的见解，身为商人，却不庸俗，没有丝毫铜臭味。
    只是，他的人生一直在围绕着女儿转。当初辞掉公职，下海经商，就是想多赚点钱，送女儿出国留学，这一生他从没为自己好好活过。
    和一江秋月一起，祝你平安很少谈自己的生意。他们谈人生谈理想回忆过去畅想未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所有的话题，都聊的那么投机，那么的津津有味。
    没有特殊情况，两人每晚都在网上见面，也不知两个人怎么有那么多的话好说，一天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说的还多。
    两个人在一起，总有种岁月如梭、光阴似箭的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告别祝你平安从网上下来，一江秋月常常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久久难以入睡。有多久、有多久没有这种和异性心心相印的感觉了。而且又是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两人在网上交往已经半年多了，说过的话汇成河能流到了对方的门前，已经是非常的了解了。
    网上的时间与现实中的不同，网上一个月胜似现实中的一年。不是吗？想想自己在现实中，和最要好的朋友，又能了解多少，说多少话呢！而他们在网上，尤其是在祝你平安知道了一江秋月的性别后，两人常常聊到更深露重。无话不说，连小时穿开裆裤时的趣事，都讲给对方听。感觉中两人像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熟悉的如同邻家的哥哥妹妹，一江秋月早就对祝你平安心生好感了。
    只是她还不能界定两人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因为婚姻的失败、前夫的劣行，一江秋月对男人没有好感，本能地持有戒心。虽然，祝你平安给她的都是好感，可她还是不敢和他做涉及感情的朋友。她害怕受到伤害，她早已在与异性之间划定了界限，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她才有安全感。她的心早已是一潭死水，风过都不起涟漪。
    如今，祝你平安却要跨过这界线，这不能不让她亦喜亦忧，矛盾重重。
    因为一江秋月到底是个女人，无论这么多年来她如何刻意地抹去自己女人的痕迹和心态，如何以中性人的姿态行事和为人，但内心深处她依然渴望着爱与被爱，渴望这世上有一个男人走进自己的心里。
    而如今这个男人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要拒绝真是很难。可无论怎么难还是要拒绝的，因为自身特殊的情况。自己残缺的身体是再也承受不起伤害了，她得保护自己。于是，一江秋月在辗转终宵后，把和祝你平安的关系定了位，两人只做异性知己，不谈感情。虽然，她心里可能已悄悄地爱上了他。
    她不想自己受伤害，而且私下里她很为自己身体的残缺而自卑，她觉得自己不够完美，无法做优秀的祝你平安的理想中的恋人。
    有段时间，一江秋月曾在网上刻意地躲着祝你平安。她害怕见祝你平安，因为她知道自己内心里已经在喜欢他了。她怕自己抵挡不住祝你平安情感的进攻，她知道自己对祝你平安的情感防线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所以，她只能逃避。

    但祝你平安却不肯让她逃避，感情执著的让一江秋月无法不动心。
    祝你平安天天在ＱＱ给一江秋月留言，给她的信箱里发情书。天，这是些什么样的情书呵，充满了诗意和浪漫，不亚于年轻人的热情和激情，每每让一江秋月的脸红心跳很久。
    祝你平安的文笔很不错，写的情书声情并茂，不但有激情还很有文采。一江秋月这辈子也没收过如此优美热情的情书，往往爱不释手，手不释卷，一读再读，直到能倒背如流。
    渐渐地，一江秋月习惯了一打开ＱＱ就看到祝你平安热烈的留言，习惯了读祝你平安发在她邮箱里的情书，当然，也习惯了祝你平安的关心和关爱，一天没有，就会非常的失落。
    祝你平安一步步地进入了一江秋月的情感世界，无论她愿不愿。两人成了彼此情感的寄托。

             十二、

    凌晨，天还一片漆黑，一江秋月就醒了。正是严冬，寒意似水由梦中漫来，令乍醒的她不胜瑟瑟。裹紧身上的棉被，那寒意却依然无法消融，因为心头已结冰。
    冷，真冷。正是这股无以抵挡的寒意，将她从梦中冻醒。她用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想让自己暖和起来。
    而长夜漫漫。她大睁着双眼，躺在黑暗中，心中充满了悲伤绝望，盼着天明。多久有多久了，她总是从梦中冻醒，哪怕是盛夏时分，她也依然会感到那蚀骨浸心的寒冷。是前夫那不讲道德没有责任感的无情行径，是当她得知自己得了绝症，永远和死神结伴同行，还是当她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任凭医生割去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丰满的乳房的那一刻，心中的绝望逼走了本属于她的女性的温度。
    梦中的她，永远在寻找一件御寒的衣服，永远在冰雪世界里疲惫地跋涉着，比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还要寒冷。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她如现实中的她一样的执著，虽然从没找到过要找的寒衣，却从不肯放弃。
    最害怕凌晨梦中醒来的一刻，整个世界还在梦乡中沉睡，只有自己孤零零的醒在霜冻冰雪之中。守着黑暗守着寒冷，那无边的寂寞毒蛇一样啃噬着自己的心灵。这一刻真想有个胸膛可以依偎，有个人能抱抱自己，可这几乎每个女人都能寻常拥有的温情，对她来说却没有可能。
    因为她是一个没有了乳房亦没有丈夫的女人。从与丈夫离异、乳房被切除的时候起，作为女人的她就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性别的人，她不再把自己当女人，因为她知道惟有如此，她才可能远离诱惑和伤害，远离痛苦和绝望，才会对现实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才可能心如止水地度过自己的残生。
    这并不是很难。因为她无暇关注自己作为女人的内心生活，更多的时候她挣扎在生死线上，与病魔做着拉锯扯锯的抗争。很多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第二天还能不能醒来看到新升的太阳。有阵子，只要她清晨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还有呼吸还活着，就非常的高兴和满足。她并不是怕死，人世已给了她太多的折磨，能告别人世，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有时她想要是自己第二天再也不用睁开眼睛，也是一种福气，因为再也不用和锉折抗争了，再也不用受疾病的折磨了，她真的很累很累了，真想闭上眼睛，永远的休息。可是，可是她知道她没有这个权力，她还有一个幼小的女儿需要她来养大，是她把这个孩子带到世上来的，她就有责任把她养大成人，无论多么艰难，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不能亦不该逃避。
    女儿和自强不息的性格，成了她活下来的勇气和动力。
    但当她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坚强，不会轻易就败给病魔，让死亡称心如意，另一种磨难就开始了。那个有着丰富和细腻情感的女人又开始在她的心底蠢蠢欲动。虽然在白天，她从不把自己当女人，也没有女人的意识，她是一个人，一个为生存和事业自强不息的人，她甚至不把自己当病人，而且是患了绝症的病人，干起工作来还是那么的全力以赴，独当一面。以至为她付出巨额医药费的单位都认为她价有所值，她为单位和科研项目拉来了那么多的赞助，又把分内的工作做的那样出色，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她靠自己非凡的努力赢得了人们的敬佩和肯定，从而获得了作为一个大写的人的满足。
    如果没有女儿，可能她撑不到今天，早已撒手人寰了。一想到弱小的女儿在自己死后将不得不由她那极端的不负责任的父亲抚养，她就无比的恐惧，她不想自己的女儿被当作包袱一样丢来丢去，不想女儿在一个不适合儿童生长的环境中长大，作为把女儿带到世上来的母亲，她一定要她在良好的环境中长大。
    她是母亲，她是出色的职业妇女，但却不再是纯粹的女人了。从小失去母亲的经历，让她很清楚没有了母亲的孩子是多么的可怜，她不想女儿再重蹈她的前辙，经受那些她曾经经受过的人生磨难。
    这么多年了，她就是以一个母亲的身分生存在这人世间的。
    天遂人愿，她为女儿营造了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女儿在她精心的呵护下健康而品学兼优的长大起来，没有半点单亲家庭造成的不良痕迹。女儿如今考上了重点中学，是班里的尖子生，如果照此发展下去，考清华北大应该是没有问题，这应该算是她今生第一件称心如意的事了。她为此深感安慰。
    但是，她没有自己的生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没有作为一个女人的生活。本来就对爱情和婚姻失望透顶的她，外加身体上的残疾，使她封闭了自己作为女人的神经和感觉，她固执地不把自己当女人来看了。
    人们现在看到的她，是那样的坚强和中性，没人知道少女时代的她曾是怎样一个娇美而深情的女孩，当然更没人知道她那坚强的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敏感而多情的心，对温柔和爱有着怎样的渴望。

[情感四十][纳兰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