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爱的印痕成长(第一人称)

我心急如焚的奔到了医院。

只知道父亲旧病复发，没成想，父亲与病魔的较量却败得这么惨，简直是一败涂地。如果说，该诅咒的病魔多少还有一点点良知的话，那便是它还给我和父亲的最后一面预留了一点可怜的时间。这虽谈不上欣喜，也算是万念俱灰时的一丝欣慰吧。

病房里，亲人们簇拥在病床四周。室内的气氛死寂得如同坟场一样。所有的人都在以泪洗面，这时的泪水就像任性负气的孩子，失去了任何的约束。

护士轻悄悄的开门声，在我的耳中也好似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她们正把一应俱全的抢救设施有序地撤出急诊室。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的人生之路真的就这样快地止住了脚步。

父亲那张蜡黄的脸，显得异常憔悴，双眼微迷，眼窝深陷，瘪下去的嘴唇，还在执着地嗫嚅着，似还道不尽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眷恋。

我冲进病房后不久，母亲就俯身贴着父亲的耳朵，用一种低沉的让我们听来都感到十分陌生的声音念叨了一阵之后，父亲竟然吃力地睁开了白多黑少的双眼，那眼光中分明还残存着一分绝望后的意外惊喜。

我不顾一切地扑上病床，用劲搂着、晃着仰身躺着的爸爸，隔着厚厚的棉被我就能清晰感觉到父亲那被病魔折磨得枯瘦如柴的身体。我忘情地呼喊着：“爸，爸，爸……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声，早告诉我一声呢？那怕让我能陪你一天也好呀？爸，爸，难道你就这样真的走了？爸，平日里你望着我学好，盼着我成才，我___这个懂你的孩子，也正是您那时时萦绕于我紧张学习间隙的孱弱的身影，给了我克服一切困难，勇于承受各种挑战的坚强信心和勇气。我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让自己赢取更多、更好的成绩来抚慰您那颗时时关爱我的心。没成想，没成想，你就这样狠心抛下了我和妈妈。爸，你就不想知道吗？我今天还带了会让你最高兴最喜欢的礼物的，一个月前就早让你牵心的那个竞赛，我没辜负你的希望，得了一个金奖，本想给你一份惊喜，可是您却无缘与我们同享这份喜悦了，爸，爸…….

“爸爸，你别走，别走呀!”我声泪俱下的恸哭，引动得周围的人重又哽咽啜泣起来。

我痛彻肺腑的哭声仿佛也打动了沉沉走去的父亲，几经抽动后，他的眼里又润出了一份光泽。他紧紧地盯着我，并且还想抬起他那双手，我心领神会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我知道他要做出的那个姿式本是平日里我感受父爱时最幸福的一种的形式。然而他绵软无力的手，到底没有成全他的这一努力。那双慈善地一直紧盯着我的双眼，这时不免有些沮丧地眨了眨，滴滴浑浊的泪水溢出了眼角，我迅疾地用双手，轻轻地截住了父亲脸上往下坠落的泪水。

父亲的喉咙间突然有一阵奇怪的响声，同时右手伸出的四个手指也吃力地向母亲摇了几摇。母亲红肿着双眼噙着泪水会心地向父亲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我赶快把获奖的金牌拿过来。

我急忙从书包里掏出金牌和荣誉证书，双手捧着送到父亲的眼前，这时从窗外射来的几束灿烂的阳光照在金牌上，闪烁出夺目的光芒。父亲凉凉、灰白、粗糙而又多皱的手吃力地摩挲着奖牌，他摸摸奖牌，然后再看看我，表情异常兴奋。在他努力地把一个笑的表情做到了一半时，更是令现场的亲人们惊讶和激动万分。

没过多久，爸爸像是蓄足了所余的全部力量，炫耀般地想将这块金牌举至眼前再仔仔细细看个够似的。然而尝试并未成功，但他的这一次努力显然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所有能量。经过这一下尝试，他的身心彻底地崩溃了，就像溃决的大堤，一发不可收拾。

他慈爱的目光在扫了我最后一眼后，终于缓缓地合上了，脸上呈现出一副从容安祥、欣然满足的神情，一改我才来时他脸上的那副憔悴痛苦的病容。这个神情的出现异乎寻常地止住了刚才大家悲伤欲绝的心，每个人都好像怕惊扰了长眠老人的酣梦一般，陆续收起了悲泣声，病室里重又恢复了沉寂。

眼前的情景让我手足无措，呆呆立在一旁，脑海中隐隐浮现出父亲先时伸出的四个手指的情景。正在我痴想之时，母亲悄悄把我拉至一边，用粗糙的两手，从我的双肩开始，将我轻轻拢至怀里：“孩子，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你父亲就是为了等你这最后的一面，所以迟迟挨到现在才走。你带给他的那份荣誉已经添了他的兴头，还好，他就是再走回到那个世界的路上时，心里也了了一分牵挂了。”

孩子，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他一直用自己特有的形式牵挂着你的学习。自小学到现在，你学习上每一次得到的荣誉，他都在家里的土坯墙上精心作了记号。病得还轻时，他才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并特意嘱咐我，你这次竞赛再取得一个好成绩时，一定要替他在墙上划上第四十道竖线，那是你的第四十个荣誉……”

说着，说着，母亲又为痛苦的回忆而泣不成声了。

我强忍着泪水，解劝着：“妈，妈，……您别哭了，父亲没走，他是睡着了，他还会醒来的，我们还别惊扰他吧！”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劝言未尽，妈妈的哭声重又将我一并坠入椎心泣血般的大悲大痛的深渊中去，我和妈妈相拥着又痛哭起来，屋内又是一片啜泣声。

…………

当我和妈妈在亲人的陪伴下辗转回到家时，村里已是灯火阑珊夜幕重重的时候。望着人家其乐融融的团聚情景，想着我们却不得不面对着一个失去亲人的清冷日子，心里尤感凄凉。

一盏煤油灯，滋滋响着，惊心地敲击着四周那份深沉的孤寂。

孤灯之下，我们母女相对无言，彼此默然无语。忽然，妈妈若有所悟似地擎起煤油灯，牵着我的手来到一个陈旧的橱子前。我们俩人把那残破的橱子挪开了一点，墙壁上就呈现出一块有别于四面黝黑的墙体而墙皮保存又最好的方正的地方来。

借着摇曳的灯光，墙壁上赫然映入眼帘的是那用粗细不均的未燃尽的木炭画出的一道道竖线，细细数来正好有三十九条，在我清寒的成长中曾经取得的大大小小的三十九次荣誉，竟然就这样被目不识丁的父亲完好无损地记录了下来。看着，想着，我心里一阵潮涌，眼睛又湿润了。

母亲返身从冷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灶灰中找出一块木炭，颤巍巍地用手在那长短不齐的线条之尾又重重划上了深深的第四十道竖线。竖线画在墙上，分明也是刻在了我的心上，因为此时此刻我和手上端着的油灯都不禁同时也随之一抖，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苦涩，鼻头又是一酸，滴滴难以约束的泪水重重地砸了下去，在母亲过早有些伛偻的身子未抬起之先，我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明日，我还要从这蜿蜒不尽的山道上走出去，继续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和智慧去激发那曾经燃放在父亲心目的希望之火，并以此打下日后去照亮家乡和像家乡一样还在渴盼着知识和光明的世界时的知识基础。

为此，我更要时时刻刻地警醒和激励自己，更加刻苦，更加努力，并藉由母亲从父亲手里接下来的那根木炭所划下的那一道重重印痕的鼓舞，竭尽全力去彰显自己不断长大和日益成熟起来的坚实的成长步履，也以此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