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风吹江南
我在论坛上读到一篇《中国最肮脏的产业》，网友跟贴踊跃，群情激奋。大多数是网友自己亲身的经历或是亲戚朋友们就医的遭遇。的确，中国当前医患关系对立是一个很突出的社会问题。
恰好我家里也有一个医生。所以我也来谈谈我看到的一个医生。
她是我妻，是一个妇产科主治医师。
我们这里是地处长江三角洲杭嘉湖平原的一个小镇，经济较为活跃，据说镇上固定居民只有5万人左右，但外来务工人员有7、8万左右。所以，到医院里来就诊的很大一部分患者，都是低收入的打工者。
我想讲述几件我知道的几件事。
也上个星期的星期天，妻昨晚值夜班，所以在家休息睡觉。我午饭时叫她起来吃饭，我们刚端起饭碗，妻的电话响了，说急诊室送来了一个产妇，神志不清，狂躁不安。我们马上扔下的刚吃几口的饭，我用摩托车送妻到医院。我在急诊室外，我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年轻男人，从他焦急不安的眼光里，我猜想里面那个叫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那天妻一直到天黑才回来，进门就疲惫不堪地倒在沙发里。我赶紧问她刚才那个产妇的情况，妻说：还好，用了药之后产妇安定了下了，后来意识也清楚。做了剖腹产，平安产下一子。紧接着，又做了一个手术。在手术台上站了三、四个小时，昨晚又没睡，所以太累了。
我注意到妻的手背上有几条血痕，问她，她淡淡地回答：是那个产妇在神志迷糊时抓的。晚上，妻又忧虑地跟我聊起这事，说那家人没钱，一分钱都没有交。她和那个丈夫聊过了，他们来这里一直找不到工作，上个月丈夫才打到一份工作，但没领到过工资。
以后的一些日子，我断断续续听妻说起那家的事。
医院不断催他们交钱~~~~妻帮他们写了二封电报到老家去要钱了。他们老家在贵州的大山里,连电话都不通。
妻一天下班回来对我说，今天她走遍了镇上的当铺了。
她说：那个丈夫把家里的一个蒸馒头笼子，挑到医院里来。说现在实在没钱，要不把这个押在医院里。当时买来时化了五仟多块钱，是他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于是，妻带着他问遍了镇上的当铺，没有一家当铺肯要这个东西。
我惊讶地听着，因为妻是个不善言语，性格内向的人，平时连买菜都羞于跟人还价。
昨天（3月13日），我又听妻说起这家人。
妻说：那个产妇终于出院了，只拿来了500块钱，那丈夫说这钱是他跪在老板那里才借来的。我想在科室里帮他们募捐点钱，但只募到了700元钱，包括妻捐的200元钱。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看待这件事的。但仍然不够。那个产妇的剖腹产的手术住院费大约要2500元左右，这个价格也是我们尽量减免了一些费用的。
于是，妻又去找院长。
院长听了默然无言~~~~
好一会才说：“你们都这样做了，叫我还怎么说呢？我去跟收费处说一声，余下的钱就先让挂着吧。我但不能说免了，我要对全院100多人负责啊。”
“那家人带着他们初生的孩子，终于出院了，走前再三向我保证说一定会回来结帐的。”
妻伤感地说：“我无法面对他们那愁苦无助的眼神。”
我经常听妻说起她的那些患者。那些都是外来的打工者。
有时，有一些产妇剖腹产三天后就要吵着出院，因为她们没钱住下去了，或者是要省钱。只要妻当班，或能做主的事，就放她们出院了，然后她到她们家里去拆线，每天下班后去那些工棚里去换药，问状况看愈合情况。
一次，妻门诊下班，发现一个她刚才帮做过人流的女子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妻就走过去问她，那女子回答：我走不动，身上没钱打车。妻二话不说，到门口付了车费，帮她叫了一辆车让她回家。
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起的一件事。一天她上夜班，来了一个拿不准情况的病人。经过会诊后，认为还是转送到市里的大医院里去比较稳妥。总值班叫了120。但120救护车从市里赶来后，那家病人说什么也不肯转院，他们说没这个钱，因为到了市里的医院，医疗费用肯定要大的多。妻再三劝了他们也没用，于是妻就同意让她们留了下来。
妻知道她这样做，将承担更多的风险。
病人的问题暂时安顿下来。但又产生了一个问题，那辆救护车还等在门口，司机不能白跑一趟呀，病人家属不肯出这个钱，医院也没法支出这笔费用，眼看争执又起，妻转身从自己包里拿出钱来，对司机说：这个钱我来出了算了。
这下司机倒迟疑了，无法收下接这个钱，他说：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算了，我也做回奉献吧。
妻是2年前从外地调入这所医院的，当时这所医院的妇产科还没有病房，只看门诊。妻来了以后，逐步开展产科和妇科手续，渐渐也有了点影响，病人一月比一月多，给医院也创造了较好的收益。
但妻太辛苦了。她告诉我上个月她们做了32只手术，27只是她主刀的。外科和其它手术，只要不是突发性的，一般都可以按排手术时间，而妇产科医生没有白天黑夜，没有节假日。妻有时会连续30多个小时没回家，夜班下来接着又做手术。有时半夜里一个电话来，不管刮风下雨都要骑着自行车赶去。还有最气人的是，刚开完刀回来，人刚入梦乡，手机又响了~~~~~
妻去年一年的收入大约是35000元左右，包括了所有的工资和资金。也许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在半夜里去开一个刀是8元钱的补贴，如果白天休息被叫去开刀是6元钱。
妻工资的收入和全院百分之九十以上员工一样，不管你做什么岗位，你做了多少，这是公立医院分配制度让人丧气的事。
妻从医近二十年来，从不收病人的红包。我们常在家说，这是做人的底线。
她们医院的院长都承认，妻是医院里最忙的一个人。所以，今年“三八”妻报了名去献血，院长坚决阻止了她，说：你是不能垮的。
妻既不是领导，也不是党员，甚至连科主任都不是。是一个最普普通通的基层医务工作者。她唯一的荣誉头衔是去年被选为市人大的代表。
说实话，妻并没有多大参政议政的兴趣。
我对妻说：这是你们医院在现有体制下所能给予你的肯定和奖励。
我有时和妻开玩笑说，在这个世风日下只认权力金钱的社会里，高尚只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妻说：我从不以为自己高尚，只是人们对这种现象漠视了。
一次，她高兴地跟我说：她们医院内科里的一个年轻医生告诉她一件事。他们内科里的一个住院病人的丈夫，每天不吃午饭，为了省下钱给妻子买一份营养好一点的菜。他知道了这事后，就给了这个丈夫几十块钱，让他不要饿肚子。妻赞赏了这个年轻医生的行为，那个医生回答说：那是受了你的影响嘛。
妻除了和大多数从医者一样读医科外，年轻时还自学读完了电大中文专业。我有时想，也许是受文学的影响，使她会用一种人文关怀的目光，去看待弱势群体，常常站在他们的视角理解他们。
我从一个医者家属的角度，谈了我所知道和了解的医生。我并不否认一些网友对医生职业道德沦丧的指责。
但是，同时我也认为，在如今我们这个道德普遍沦丧的社会里，你不能单单要求医生道德高尚，一般来说，医生也只是一个谋生养家的职业而已。我们最多能做的仅是独善其身。也并不是所有医生都是“披着白衣的黑心狼”。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