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车
我的网友,大都是女人,而且大都是白领。对于我而言,她们好似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这个短篇(其实不是小说)姑且算是为她们而作吧。
----旧山河
这是一个小站,四乡八邻赴县城的都要来这里等车。往常这里也是大人争小孩闹狗儿叫的热闹处所。但现在正是“双抢”时候,车站里只有一个卖冰棒的老人和四个裸着上身的少年。
老人约六十多岁,枯瘦秃顶,眯着眼打盹。
孩子们札着堆在说悄悄话:
“要等多久他的冰棒才会溶?”
“上次是太阳不在门口了才溶的。”
“那还早,我们到涧里洗澡去。”
一窝哄,孩子们散得干干净净。
太阳很毒,连眼神都不敢探到户外去;蝉儿不怕热,不知躲在哪处树丛里唱歌,唱出来的歌儿混着户外的热浪,一阵一阵扑过来。蝉鸣声里间或夹有脚踏打稻机的轰鸣声,一会紧一会松的,细细辨就知道,轰鸣声紧的时候就是有云朵遮住了太阳的时候,当太阳毫无遮拦的热辣辣的倾下来的时,那轰鸣声就被蝉鸣声盖住了。
有父女俩携着股热浪闯了进来,两人环顾一周后,便问卖冰棒的老人。
“老人家,上趟车走了多久了。”父亲说。父亲着白衬衣,胸前别支钢笔,头上仍固执地留着上一世纪时兴过的大分头。
“再等半个小时吧。”老人说。那眼神就紧紧地盯着少女。少女的唇角泛着点白沫,嘴唇上翻着细小的因干渴而形成的鳞片。
父亲的手伸向兜里。
“爸,我不要,我口不渴。”
父亲的手便缩了回来,眼角有些湿润。老人紧抿的嘴角微微一咧,好象想说什么,却又被一丝迅速掠过的失望阻住了。父亲携着女儿坐到了墙根的长凳上,长凳上有散乱的碎纸屑和旧报纸。
“爸,妈停了有三天药了,医生说停两天药就会有生命危险呀?”少女坐在长凳上,抄起旧报纸,扇一下父亲又扇一下自己。
“不怕的,秀啊,有好兆头哩,往年我们家卖猪的时候,哪一回不闹得鸡飞狗跳的,你看这回卖猪卖牛的,都顺得很哩。”
“爸,你不是说还要把田卖了吧?”
“没人要的,现在作田是作得多就亏得多。唉!”
“爸,那我们还差点钱救妈妈怎么办呀?”
“先顶几天是几天吧。啊?”
父亲说着就揉了下眼睛,侧着身子说:“爸到处找钱,几夜没睡好,眼睛就红了。”父亲说完就走到户外,手搭凉棚的望着远处。少女跟了过去。经过卖冰棒的老人身边时,她觉得手被老人碰了一下。她一低头,就看见老人正递过来一支冰棒。少女的脸窘得血红。父亲的手立即又伸向了兜里。
“大兄弟,你这就见外了,我们都是苦命人啦,苦命人根连根啦。啊!乖妹仔,吃了它,啊,吃了它你妈妈的病就一定会好的。啊!”
老人很会说话,父女俩的心情渐渐地就平静了下来。少女开始用舌尖轻轻地舔着冰棒。
太阳好象阴了,因为那脚踏打稻机的轰鸣声又盖过了蝉鸣声。父亲还在户外,执着的仰望着前方。
“爸,你看这报纸。”
“你看吧。爸要看车哩。”
“爸,我看吧,我眼睛好。你看报纸吧,你看这报上说的,说克林顿犯了错误,小布什说话还结巴呢。”
父亲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只是喉节上下动了动,好象是吞了口唾沫。
“爸,美国的领袖总是犯这样那样的错误,怎么他们国家还那样的富呀?他们的国家在全世界排第一呢。”
“我们中国排第几?”
“报上没有说。”
“爸,怎么我们国家这样穷呀,我们要象美国一样富,医院就不会停妈妈的药了。”
“小孩子,好好念书,别管大人的事。”
“大兄弟,你有个好女儿哟,又孝顺又知书达理的。”
“是啊,可惜投错了胎哩!”
“爸,你又乱说了。爸,我说要是让毛主席或是江主席去美国当领袖,让美国的克林顿或是布什来我们国家当领袖,那我们国家会不会也富起来呀?”
“胡说!”
“大兄弟,别骂她,她这不是为妈妈没钱看病想歪了吗?都是因为穷怕了呀!”老人安慰着父女俩,并拉起了家常:“大兄弟呀,你也是当老师的吧,我也当了几十年的民办,回到家里嘛,作田是作不了了,坐在家里吃闲饭,本也平平过,偏生那数也数不清的税收,天天让媳妇来过嘴,媳妇说养公公吗倒也是该养的,但养了公公后还要帮公公来养国家,还要帮公公交什么人头税啦村提留拉乡统筹啦,唉呀我也真真数不清。这不我就干脆出来找点事做。有什么办法哩,我们不是国家的人。我们要是国家的人呀,别说不要交税,就是得了大病,国家也出钱医哩。这不,我们县里的书记听说患了个大怪病,第一年就到我外甥女那里报一百多万呀,后来是每年都三十万四十万的报,啧啧!”
“你外甥女在哪高就啊?”
“县卫生局的会计。”
“哦----老人家,你贵姓?”
“免贵小姓张。大兄弟高姓呀?”
“免贵姓洪。”
“爸,你上课时不是和我们说,在我们国家每个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权利吗?怎么书记就那样好我们就这样惨呀?”
“乖妹仔,你还不明白哩,书记是党的人哩,是领导哩,不能和我们平头百姓一样呢。你看要是什么人都病了都要国家拿出上百万的,那这国家还不早垮了呀,啊!掌嘴掌嘴,我说漏了。”
老人说掌嘴的时候,户外晃过两个大盖帽的影子。
“没什么,张老师,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啊,今天这车怎么还不来呀?”
三人都站到了户外。都不约而同的做着手搭凉棚状的望着远处。
“这打稻机的声音什么时候停了呢?吃午饭还早着哩。”老人自言自语的说。
他们没有望来客车,却把那几个裸着上身的少年望来了。
“你们没看见来车吗?”
“来了,翻塘里了。”
“啊!没淹着人吗?”
“没哩,司机跪在地上求我们村里人去救,说救一个两百元。都救上来了。”
“爸,没客车了,我们走路去吧。”
“好吧,只有走路去了。只是有五十几里路哩,你就别去了。”
“不,我要去,我要去看妈妈。”
“你要走不动了爸还要背你哩,万一要误了你妈的病怎么办?”
“爸,我能走的,上次我去外婆家我不是坐车去的,我是走路去的。”
父亲双手捧着女儿的脸,轻轻地说:“好,去吧,秀,爸妈对你不起呢。”父亲的眼窝终于藏不住那蓄了很久很久的眼泪了,它一滴一滴的滴在女儿娇嫩的面颊上,和女儿的眼泪融在一起,滴滴嗒嗒的淌在女儿那渐就隆起的胸脯上。
父女俩谢过老人。并着身子走了。一辆货车风驰而过,卷起的灰尘很快隆起成巨大的黄色团状,吞没了父女俩的身影。一首儿歌缭缭绕绕的追随着父女俩渐渐远去的脚步:
大太阳,
象火烧;
烧得冰棒变水泡,
变水泡
没人要
气得老倌子做死的跳……
2002年7月1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