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朵秾芳倚树斜，一枝枝缀乱云霞。凭君莫厌临风看，占断春光是此花。

一         

我喜欢桃花，是因为那个桃花一样的女孩。

校园的西边有一处桃园。春天来了，那桃花便团团簇簇的开了，整个园子被低低的粉色的云和淡淡的香气笼罩着，真实可触却又虚无飘渺。我想，那就是天堂吧。

我就是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认识她的。当时，我在学校里担任着学生会的主席。身边总有一些女同学在故意接近我。但是，我看不惯她们那些不加掩饰、没有深度的情佻的眼神，和讲话时故做嗲声的语调。

突然有一天，在一次老乡的聚会上，那个女孩使我的眼睛一亮。不施粉墨的她文文静静的坐在一个角落里，长长的黑发掩映着白皙的脸，一身素色的休闲衣衬托着颀长的身材，雅而不傲，朴而不俗，与那些麻雀般唧唧喳喳的急于表现自己的其他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的心象不安分的兔子一样躁动起来，并且不知道为何，油然生出一种怜爱和刺痛的感觉。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吗？我不得而之。总之，在这次不经意的相遇后，这个女孩的影子就时常生动的浮在眼前，挥之不去了。我的对女孩子不屑一顾的傲慢也被瓦解了。辗转失眠后，我明白我真的爱上她了。

我打听出了她是比我低一届的同学加老乡。在这个欣欣向荣的季节里，一切事情也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我想到了天赐良缘这个词，并且相信这个词现在用在我的身上最合适了。我的思恋象雨后的春草一样疯长。我被一个想法激动着，把心里不断涨高的爱恋的河水倾倒在纸上：

偶遇的一瞥

是一生难以割舍的情缘

上帝派来天使

悄然降临在我的心间

桃花粉饰的时节

第一次品尝到了悱恻缠绵

见不到你的时候

我的心被填满

一半是楚痛

一半是思念

趁着查晚自习的机会，我把这首蹩脚的小诗连同我的憧憬放到了她的面前。

第二天晚上，我焦急的溜达在女生宿舍楼门口，等着晚自习后回来的她，和煦的春风也没有办法使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她来了？是的！她假装没看见我吗？不，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仍然平静的走路。但是只一眼就够了。虽然是晚上，但我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羞涩和温情。因为月亮升起来了，他的眸子也象月光一样的洁净和清亮，什么也隐藏不了。我踏着月光迎过去，约她明日去桃园踏青，她点了点头。

月色如水，月景如歌。月光透过我的皮囊，把我的心照亮了，恬静和愉悦把心中的不安赶的无影无踪。

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娇艳的桃花堆满了枝头。暖暖的阳光透过花的间隙斑斑驳驳的洒落在软软的新绿上，淡淡的幽香忽有忽无的依恋在我们周围。

她和我独坐的时候，脸红的就象桃花。不，她的整个人都象这盛开的桃花，淳朴又时尚，清新又艳丽。散发出令人心怡的魅力，隐匿着无与伦比的柔美。在这个叫嚷“处女危机”的时代，还有这样清纯的女孩。

她的一颦一笑，甚至用手轻拂长发的动作都令我欣喜，使我着迷，叫我回味。我陶醉的有些懵懂了，竟分不清哪是盛开的桃花哪是她的笑颜,哪是花的清香哪是她的体香。我已经毫无顾忌的爱上她了。

以后的日子里，美丽的桃园成了我们爱情的伊甸园。我们在桃花烂漫的天堂里开心的交谈。在树间孩子般的追逐嬉戏，恣意的挥霍着生命赐予的青春和快乐，一点也不怜惜脚下嫩嫩的小草和飘落的飞花。只有品尝失恋苦酒的人才会对落花断草产生伤感和惋怜，才会吟出愁肠百转的葬花词。兴高致浓时，我甚至还会把桃树摇一摇，惹来一天浪漫的花瓣雨。

玩累了，对坐在红花绿草织就的毯子上，看着她略显急促扇动的鼻翼和流转着清澈的眸子，一种想吻她的冲动从心中涌出。这莫名的冲动随着血液流到了我的脸，于是脸热起来；随着呼吸流进了空气，于是面前的空气也迷离起来。但是，我在犹豫，我怕我的污浊的唇玷污了纯净的她，也怕惊散了飘笼在我们周围的桃花般清香的温馨。

对视许久，我终于说：让我吻你一下可以嘛？

她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一抹桃红飞上了面颊。我想，是吻她的脸还是吻她的嘴……

只一瞬间，还没有等我做出决定，她眼中的雾便散去了，她跳了起来，向我做了个鬼脸，说到：结婚之前你休想碰我。然后轻盈的逃出了桃园，只剩下了呆楞的我和一园的桃花。

花开花落，桃园里满树的粉红已经变成了青绿。无论是桃的花还是桃的果，都见证了我和她的爱情。

三

她请假回家的日子，是我丢失了自己的日子。

每天看着冉冉升起的日头我会想，她起床了吗？

看着窗外深邃夜空里的繁星我又想，她会不会和我一样因为思念而失眠。

我的魂魄已经背叛了我的身体，随着她返回了故乡。

还好，无眠无味的几天很快过去了。但是，我见到返校的她第一眼的时候，便从她那失神的眸子和苍白疲惫的脸上读出了不详的预感。

为什么凡事都要有结果呢？因为要结果，满园如梦如霞的桃花变成了青青的桃子。我们的伊甸园被吝啬的种桃人把守了起来。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我和她徘徊在桃园的外面。

我借着那几颗慵懒的挂在天上的星星发出的晦暗的光，盯着她挂在脖子上的黝黑的十字架出神。

她在尽量把压抑的语调调整的听起来平静一些。她说，她的母亲虔诚的信奉基督教。这次回家，是母亲逼她入教，并且要她答应将来嫁给一个基督徒。她因为不愿意看见母亲流泪就自己在被窝里偷偷的哭。痛哭过后，在母亲面前平静的把这个十字架套在了脖子上。

我盯着她挂在脖子上的黝黑的十字架出神。

我的家生活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农村，我的家人能容下一个或者两个基督徒吗？

还有，父母百年之后怎么办？基督徒要按照自己的教义葬礼。那会是一个怎样的葬礼呢？信徒在祷告。身穿黑色长袍、脖子上披着两头绣着金色十字架的白色长围巾的牧师，双手捧着圣经向灵柩唱着赞美诗。我和她在悠扬的赞美诗和庄重的祷告中默默的悲哀伫立。

我不敢想象了。这和我们一脉相传的东西有太多的悖逆。我的淳朴的家人、亲友和族人们可以接受基督徒，但不会接受这样一个没有烧纸没有花圈没有孝服没有哀号并且希奇古怪的葬礼。

她说，我想好了，我们分手吧。。

我不知所措，只是盯着她挂在脖子上的黝黑的十字架出神。

我也不敢与她对视，怕从她那里看到鄙夷的目光。但是我感觉到了，她那原本闪着一点希望火苗的眸子暗了下来。我的心也漆黑一片

我突然愤恨起她的母亲来了，并且随之想起了我用来削苹果的刀子。

但忽而，我的愤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世俗，恨自己的无计可施。我甚至连想一想是否要抛弃一切带她私奔的勇气都没有。

长久的沉默象黑暗中的一把利剑，刺的我体无完肤。

吻我一下好吗？她闭上了眼睛，梦呓般的说到。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在微微的抖动。

我听到这句话，也听到了两颗心破碎的声音。

我轻轻的揽住她柔柔的腰，把唇静静的贴到她脸上，品尝到的是湿咸和苦涩。我看到了她脸上分明有两道清冷的光辉。那不是月光，因为今晚没有月亮。

今晚是诀别的夜晚。我揽在臂弯里的她，就要带着我绝望的无奈和感染了伤痛的爱恋永远的去了。我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感，由任自己的泪水和着她的泪水一起放纵的宣泄。

四

在充溢着桃花和桃花香气的时节，我们相恋了。桃子还没有成熟，就要分手了。桃子在种桃人的精心照料下终究会成熟的。而我的单纯的只有一个轻轻的吻却又复杂的要用一生去忘记的恋情却夭折了。

我不知道我们的爱为什么在这个小小的十字架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早来的恋情结出的果子注定是青涩的吗？

也许我们就象那随风飞舞的落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想，当她手捧圣经沉浸在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的时候，一切又都会变的很纯洁和干净的。但是，她的眸子里还会有月亮一样的光闪过吗？

五

   前段时间，我顺路又去了一次我的学校。六年过去了，虽然又逢桃花盛开的季节，但那片桃林已经被一座漂亮的写字楼取代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也是一种意境。可惜，我竟然连个怀旧的地方也没了。

   写下这段文字，就权且当作对逝去的桃园的祭文吧。

                                       止笔于二零零四年六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