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子熟了…… 田野里麦浪翻滚之时，我接到了母亲的一个电话_____家里的杏子熟了。久处钢筋混凝土林立的城里，心也渐为市声干扰得近乎麻木之时，忽逢母亲可亲的电话，才得知，外面的时令不觉间又往前推延了一大段。 出得城来，连绵无垠的田野里到处是映入眼帘的麦田。小麦还没完全成熟，但阵阵醇厚的乡风则一个劲儿得把清馨成熟的气息微微拂至面上，那种感觉，断不是“醉人”二字能状其万一的。乡野的幸福和甜蜜，也是断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 从绵蜒的公路转入乡间的便道，沿着夹树留出的宁静小径，再伴着清澈淙淙的小溪。不知不觉间，我便溶入了生我养我的那一方故土中来。 入门，便是那一棵大杏树，碧绿依旧，干净依旧。因为在这个季节，树上几乎还没有令人讨厌的虫子，繁密的枝叶里全是金灿灿成熟的杏子，微风拂来，成熟杏子在翠绿的叶子间时隐时现，晃着你的眼， 它们极像调皮、淘气与你嬉戏、开心的张张孩子般的笑靥。 一树成熟不久的杏子，不仅仅是一树生动美丽的风景，更是让孩子甚至连大人都不免垂涎的景致。这棵树至少能下一百多斤，然而，父母却从不用它们去换钱，远亲、近邻、耄耋老人、垂髫束角的稚子，早早就在我父母的盛情之下，失了“瓜前李下”的那份矜持。于是从最早的那一枚青果，到最早的那一枚透熟放亮的甘果开始，热情好客的父母就早早敞开了乡里人特有的那一怀醇厚的胸襟。 在街上，我们可以轻易买到最鲜亮的杏子；我们还可以对杏子作出最诗意、最丰富的联想；同样在卖杏乡人的脸上，我们也可以读出最幸福、最甜蜜的杏子之外的内涵。然而，当置身于枝繁叶茂的枝桠间，一枚枚，一粒粒亲手去采摘黄澄澄的杏子时，忽觉先时诗意的成分顿时减色了许多。也许是生疏了乡土的生活所致，也许是没有深入到劳动其里的那份快乐所致，总觉得自己干得非常辛苦。吃力地伸手采摘，然后蹩脚地放入悬于肘间的兜里，兜满时，再小心翼翼地弓身将兜轻轻递下。踮脚、展臂、采摘、入兜、弓身、下传，如此的周而复始，那种滋味让我这个曾经自诩半个乡里人的人，亲炙了多年未逢的劳动艰辛，我慢慢清醒地认识到：乡村的真实生活原来已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与我隔膜着了。 一脸的兴奋，一身活泼的孩子，在树下像一只欢快活跃的麻雀，叽叽喳喳快乐不已，这与在树上战战兢兢辛苦劳作的老爸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道景观。 而我近80的父亲则在树下，小心传递着我送下的每一兜杏子。75岁高龄的母亲身体不好，但她也坐在门前的树荫里，露出十分欣喜的神情。看着我们三人在树上、树下、树前、树后忙碌着，她也不时找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与我们三人应酬着，好像借此以排解充盈于她心中的那愉快和激动的心绪。 一枚枚的杏子不间断地入了筐，筐里盈满了笑脸，母亲摩挲着这些笑容可掬的好像有着灵性的果实，也被逗得美滋滋的，我从母亲那张笑脸上所读到的毕竟有限，那更深层的美妙的内蕴，也只有母亲和黄澄澄的杏子心知肚明了。 在两位老人面前，我这位“孩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完成了树顶上的劳作。就要采摘位置稍低一些的果实时，我心里也犯了怵：我毕竟也在远离着当年那身强力壮、激情奔涌的年纪了。也就在我要提议休息一下时，坐在一边的母亲先我开了口： “行了，下边的就不要再摘了。你摘的够你们一家子吃就行，余下的就留给那些时时来玩的孩子、过路歇脚的人们尝尝鲜吧。另外还要分一部分给那些在‘黄熟日子’里有意避开咱们的醇厚人家。杏子，大家吃，大家乐，卖钱发不了多大的财，大伙享受了，我们又结下了一段人缘，我们这把年纪了，除了快乐，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了。” 母亲，一边从筐里拣出那些熟过头了的个别杏子，一边唠唠叨叨地讲着不停。 我也巴不得赶紧停下来，一听母亲的话，我就接着她的话讲了：“是呀，四周的杏子都不很高了，熟得也差一点，隔三差五地去摘就行，您也从此少一分着急了!” 我懒懒地从还未坐热的座位上站直身子，不经意地向树上又瞟了一眼，发现还有几枚杏子漏在了树梢的深叶中。 母亲好像看出了的我的心事。“不用摘了，就留在哪儿吧，还有一种雀儿专食树顶上熟透的杏子呢。”母亲的话语刚落，果然就有几只形似小麻雀般长得很玲珑、很精致的小鸟在树顶上盘旋起来，然而它们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 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我才和孩子又准备起程了。城里的工作忙，平日很少回家，因此，每一次和老人们的短暂相聚我总是十分珍惜的。 “妈，您回家吧。好好注意身体。”我对着母亲站立的大门方向匆匆嘱咐了一声。此时此刻，我不敢用目光去锁定母亲，我更不敢用更多的话语去嘱咐母亲，我极强烈地意识到，此时我的心仿佛真是琉璃般的脆弱。稍一触动，我就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我强忍着，强忍着。 父亲执意搬着那一箱杏子要送我出庄，我实在找不到更妥当的言词去止住父亲的脚步。于是，我只好和曾经高大过的父亲一前一后地走着。 父亲瘦了，父亲的头发斑白了，父亲的脚步没有当年坚实和灵便了。走着，走着，我的目光日益模糊起来，在父亲稍稍弓起的后背上，我又依稀看到了我在父亲大山样强壮的身翼下无忧无虑成长的日子…… 一路上，我把轻便摩托车开得很慢很慢，我不时用手抚摸着坐在前边的孩子的头和她嫩嫩的肩，闻着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特有的气息，心里不禁默念着：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爷爷和奶奶的孩子，我们都在长大，而永远不变、永远在岁月长河中常葆青春的则是那份人间的挚爱亲情。 世间每个人，也要好好地珍惜、拥有、享用这份亲情，惟此你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