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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过年期间，一天，和老妈在饭馆里窃窃私语。老妈突然问我：“还记得你高中时上咱家来的那个H叔吗？” 我想了几秒钟，答道：“记得。当时他还给我讲了《巴黎圣母院》呢。” 老妈笑了笑：“那人其实是我谈的第一个对象。” “妈，你谈过几个对象？” “你爸是第二个。” “这么说，H叔就是你的初恋情人喽？” 那个夏日的黄昏，我放学回来，发现家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长得非常高大魁梧，皮肤黑得象炭，脸上的五官好象比平常人的都大了那么一点点。乍看到我，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神情略有些激动：“这就是你闺女？”他问老妈。 “嗯。” “真象你年轻的时候。”他笑了，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情。 我困惑的看看他，又看看老妈。老妈便对我说：“这是你H叔。” 我礼貌的叫了一声：“H叔好。” H叔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轻声的说：“好、好。” 那天的晚饭是烤牛肉，我和弟弟吃得顾不上说话。我依稀记得，当时老妈和H叔在聊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和事，所以我不感兴趣也属正常。 后来他们谈到了我父亲，老妈便很难过，低着眼睛看着滋滋冒烟的牛肉片不说话。H叔的表情也黯淡了下来，随即拿起酒杯对我说：“来，咱爷俩喝一杯。” 我双手捧杯跟H叔碰了一下，仰脖儿就把酒干了。那时候，父亲已经离家很长时间了，我虽少不更事，却一样会为此难过。 H叔夸我喝酒爽快，老妈便接过了话题，桌上的气氛又欢乐详和了起来。 盛夏炎炎，H叔怕热，老妈就拿凉席铺在大卧室的木地板上让他睡。弟弟和他一屋休息，我和老妈在小卧室。当晚，我被H叔震天的呼噜声吵得辗转反侧。第二天醒来，发现弟弟神情萎蘼。一问，才知道没睡好的不止我一人。 H叔只呆了一天便走了，临走前给我和弟弟一人两百块钱。当时这对于我俩是一笔巨款，我和弟弟欣喜不已，一致盼他能早日再来。 不过那之后，我再没见到他。而那两百块钱，也在H叔走后被老妈找个理由充公了。 回忆至此，我忍不住问老妈：“H叔现在怎么样了？” “退休了，日子过得还行，嗨，就那么回事呗。”老妈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时你俩怎么黄的？” “还不是你姥！那会儿他家庭成分不好——爸妈都是知识分子，那时候是臭老九，根本在社会上就抬不起头来。你姥死活不同意，怕我跟了他受罪，硬给别黄了。后来才认识了你爸。” 老爸和老妈是经人介绍才认识的。他们认识时，老爸正为他被拆散的初恋痛不欲生。 听爷爷奶奶及各种亲戚的小道传言，说老爸的初恋情人长得非常非常美，但是也非常非常懒，而且非常非常的不懂事。在年轻的老爸眼里，对方长得美是优点，对方的懒和不懂事也是优点——纯真无邪嘛（虽然老爸不见得会使用这个词来概括，但终归是这个意思吧）！可纯真无邪的美貌儿媳历来是没有市场的，所以爷爷奶奶努力拆散了他们。 老爸为此大病了一场，据说得了肺炎，整个人瘦成了一把干柴。奶奶曾经想过妥协，但她的提议刚开了个头儿，就被爷爷以在抗日战场上抬担架的勇猛和老共产党员的原则性镇压了下去。 后来，老爸和老妈经介绍认识了对方。再后来，俩人就结婚了。 俩人婚后经常吵架。一次吵架过程中，爷爷奶奶试图劝解。老爸盛怒之下对他们吼道：“人家要自由恋爱，你们非得父母包办！” 老妈顿时气得双泪直流：“父母包办你没同意啊？谁逼你了是咋的？” 老爸怒冲冲摔门而去。当然，后来他又回来了。 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宁愿自己从来就没有以“人”的形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以换取老爸和老妈与各自初恋情人一生相守的幸福。 可我已经以“人”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上，所以我对于一些幸福的渴望注定要成空。 说来惭愧，我至今说不清楚我的初恋情人到底是谁。 如果情窦初开时的第一个暗恋对象能称作“初恋情人”的话，那么我的初恋情人是我小学五年级时暗恋的一个男生。当时他上六年级。只因他每周一到周五早操时站在领操台上的背影和某个不确定的上学放学途中骑自行车疾速略过的身影，我暗恋上了他，我的生活也从此有了目标。我假装无意、实际费尽心机的打听到了他的名字，然后把我当时能想象到的未来幸福生活的所有场景以各种假设合理的故事情节与他的名字联在一起。 这种状态没维系多久，在我绞尽脑汁的想把我和他的所谓爱情故事设计得更凄美时，他小学毕业了。从那之后，那个没发育成熟的身影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直到今天我再没见过他。 如果两情相悦、互看泪眼的对象能称作“初恋情人”的话，那么我的初恋情人是我初一时的同桌。虽然以我今天的审美标准来看，那个小同桌的长相十足十是个奶油小蛋糕，但用我那时满含琼瑶情节的双眸视去，他的脸简直蒙上了一层浪漫的紫色薄纱。紫纱后面或嗔或笑的表情都满含着诗意，令我心醉神迷。而这心醉神迷的结果是：我的总成绩从学年第二名直线下滑。在滑落的途中，年轻的女班主任找我谈话。那次谈话令我羞愧难当，很快就借口鼻炎住院开刀去了。待我出院回到座位上，发现我的同桌换成了一个长得极象黑猩猩的男生。这个现实让我和那个奶油小蛋糕痛苦不已，他更是抓住一次教室里只有我俩的机会在我面前泪流满面、哭诉衷情。从此我对那个女班主任怀恨在心——没有她这么污辱人的！当时她教历史课，出于报复的目的，我开始学习课本外的历史知识，铭记于心并借各种机会对她发难。我的历史怀疑主义精神始发于此。 如果初吻的对象才是“初恋情人”的话，那我的初恋情人是我初三时遇到的一个小男生。他不帅、也没有才，他所有的不过是青春期叛逆的共性。我的错误在于我的眼界窄小，误把共性当成了个性。当我与那张蕴含共性的嘴唇亲吻时，我的少女之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当时我以为我吻的是小马哥，现在看来我亲吻的不过是小马哥脚下众多死尸中的一具。 如果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才算“初恋情人”的话，那我的初恋情人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我可以公开的和他牵着手散步，我可以公开的与他拥抱亲吻，而我们的家人不得不接受我俩同居的事实或结婚的提议。当被公众认可的恋爱表演才称其为恋爱的情况下，“初恋情人”是婚礼上体面哄闹的话题和当事人心底永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管哪种定义下的“初恋情人”，他都已经远离了我，注定与我此生的幸福无关。 我知道在不远的将来，我不会将老妈那样用叹息的口吻与自己的女儿谈论初恋情人，那个被H叔的呼噜吵得不能入眠的夏夜，也许就是老妈在失望的现实里多次期望的幸福场景；我也不会象老爸那样通过别人的讲述让自己的女儿知道他曾为与初恋情人的有缘无分而怨愤，用冲口而出的言语伤人伤己。 我甚至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讲到我的初恋情人。 如果不幸他（她）问起，我会让他（她）先定义一个所谓初恋情人的标准，然后点一支烟，慢慢淡淡的讲出一个浪漫的初恋情人来，令其在烟雾中栩栩如生，然后与时光一同消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