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从巴金的最后愿望说起 

文/莳化

2003/11/26 

        巴金老人的百岁华诞已经庆祝过了，在庆贺和崇敬之余，我怎么也忘不一个细节——在华诞前一天晚上中央电视台播出的节目中，巴金的养子和冰心的女儿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巴老希望安乐死。他们是含泪说的。

         他们说，冰心老人晚年也希望安乐死，但是没有实现；和冰心有姐弟情谊的巴老现在也希望安乐死。 

        我想，这可能是巴老人生中最后的愿望了。 

        巴老把一生献给了大众，献给了读者，献给了社会。在春蚕吐丝般地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之后，他希望有一个平安的死亡。 

        我们社会能满足他的最后愿望么？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我不得不敲打出这些文字——可能会引起争论，可能会招来痛骂。 

        最后的潇洒 

        记得曾经看到一篇报道，是说在某一实行安乐死的国家，一位老太太在安乐死前，会见了所有的儿孙亲友，一一道别祝福；儿孙亲友们则给她送来赞美和鲜花。房间里回响着老太太最爱听的乐曲，她安卧在鲜花丛中，在医生帮助下，含笑仙逝。多么安详！多么富有诗意！ 

        再看看另一种常见的场面吧：垂死的病人周围有一大群医生护士在忙碌，病人身上插满了各种输液、输血、输氧的管道。病人既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又要承受那么多好心人为延缓死神到来而给他增加的痛苦。 

        这两种方式，究竟那一种更好？回答肯定不会一致。如果让我自己决定，我一定选择前者。那是一种潇洒的死亡！

我们一生忙忙碌碌，难道不应该以潇洒的死亡来结束这不潇洒的一生麽？最后潇洒走一回，多好！ 

        我注意到，在中央首长看望巴老的报道中，没有出现巴老的镜头（只有以前的照片和录相）。据说，为了延续巴老的生命，医生不得不经常切开他的气管帮助呼吸。 

可能，巴老不愿意让喜欢他的读者看到他这样的病痛，因为他深爱着他的读者。那么，我们读者能理解他最后的愿望么？ 

        长寿等于幸福吗？ 

        按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这个问题太幼稚了，不屑回答。你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和寿简直是孪生姐妹了。 

我则说“不然”。长寿固然可能是幸福，但只有健康的长寿才是真正的幸福。用带点哲学味儿的话说就是：长寿是幸福的可能，健康加长寿才是幸福的必然。 

寻求安乐死的人必定是很不健康的老年人，对他们来说，度日如年，甚至度日如千年，长寿有何意义？他们自己不想长寿，别人又何必强求他们长寿？法律又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开一个“不长寿”之门？ 

        冰心老人和巴金老人就是他（她）们的代表。 

        “优生”与“优死” 

        我国正在大力提倡“优生”，这无疑是关系民族振兴的大事。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也考虑一下“优死”呢？ 

         我们每个人没有自己选择“优生”的权利——那是我们父母的事。那么，我们可不可以给自己选择“优死”的权利呢？ 

        生与死是人生的两极。我们既然不能选择怎样来到世界的那一极，我们就应该有权主动地选择如何离开世界的这一极。 

        当然，这样做是违背中国传统观念与道德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岂能自己做主？！——几千年来，中国人就这么因袭下来。 

        巴金和冰心对这个传统提出了质疑，以普通老人的身份，以文学巨擘的睿智。        

尴尬的 双方       

        大家都看到，如果老人患了不治之症又久拖不亡，子女在认真服侍几年之后已十分疲累，但还是坚持伺候老人。这是中国人敬老的美德。 

        另一方面，许多老人并不希望无休止地拖累子女，但他们又不能自寻绝路，因为怕影响子女的名声。 

        这样，就产生了一种尴尬：一方面是无可奈何的子女，他们明知毫无希望而不得不做，在延长老人生命的同时也拉长了老人的痛苦；另一方面是无可奈何的老人，他们在为子女的名声而忍受病痛折磨的同时也拖长了子女的劳累。 

双方都在为对方着想，双方又都在给对方增加负担。而任何一方面都无力突破这个尴尬——因为，任何个人的卤莽行为，即使出于好心，也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甚至导致严重的法律责任。 

        社会，只有社会才能突破这个尴尬；社会，也必须是社会才应该承担突破这个尴尬的义务！如果承认这一点，安乐死法律的应运而生就是必然的了。 

        作为子女，很难公开说自己赞成安乐死，怕背上“不肖”、“图财害命”等等罪名。 

        巴金的养子和冰心的女儿（她称巴老舅舅）是勇敢的，他们当着电视观众说了。我不觉得他们不肖，反而更感受到他们对巴老的挚爱。 

        我也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因为我的父母已经过世，从而可以无所顾忌地讨论这个问题。 

        （需要说明，那些不赡养老人，甚至遗弃老人的不孝子女，当然要受到社会的谴责或法律的制裁，但他们不是我这里讨论的对象。）

        多一些对个人的关怀吧 

        作为普通人，我亲见亲听了一些患不治之症老人的痛苦。为了解脱痛苦，有的哀求家人停止治疗，有的拒绝上医院，有的自己艰难地拔下输液针头，更有不顾一切后果而自尽者……。 

       现在，一些忧心忡忡 反对安乐死的专家们当然是在为国为民着想。但是，也许他们太看重社会整体，而忽视了活生生的个人。他们在慎重考虑社会责任时，忘记了许多老人正在饱受病痛煎熬。 

       巴金的养子和冰心的女儿代表普通人群，向巴金的读者、向社会提出了这个严肃而复杂的问题，饱含着对一个具体的人的热爱。

       我们该怎样向巴老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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