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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荷衣纤尘
中学母校一百年校庆,许多同学都回了老家。我却因事没能回去。十月三号那天,同学纷纷打电话过来,说了 我笑,他们不知道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跛子街几乎成了我童年、少年生活的一个标记,也成了故乡的一个象征。每每思念家乡、怀念过去的时候,跛子街总是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许多时候,那条青麻石的街道就如同电影里的长镜头在记忆里摇过来,晃过去,甚至会一直摇曳到我的梦里去。江南的人有他们的梦里水乡,而我的梦里,就只有那条跛子街了。 跛子街是县城最古老,也最热闹的一条街了。整条街都铺着清亮的麻石,街的两旁全是很古老的楼房。房子大多是两三层的吊脚楼,楼下临街的全部都是铺面。格局跟广州的骑楼非常相似。从跛子街走过,真是件惬意的事:天气好的日子,是做生意的好日子。铺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商品出售,铺子外则摆满了各种小吃。喜欢的话,可以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米豆腐、醋萝卜、糖炒栗子、烤红薯等等可以说得出名字的都是比较普通的,更多好吃的却是这里特有的一些小吃,可惜的是我居然没有办法用正规的文字来说出它们的名字。虽然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但是,味道却好得不得了。现在想来都要流口水。当然,即使什么都不吃,一路走过去,光是闻闻那些香气,也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孩子们最喜欢的却是下雨的时候。在跛子街,下雨是不用担心淋湿的,因为两旁突出的骑楼可以为过往的行人遮挡所有的风雨。雨大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些小孩三三两两坐在门槛或者铺面的柜台上,看雨水在麻石上溅起的水花,听雨滴落到麻石上清亮的声音。如果雨不大的话,就没几个小孩子会跑到骑楼下避雨的,他们更愿意在雨中跑来跑去,或者用脚下的木屐在石板路上敲打出很大的声音,或者踩着自制的高跷,追赶打闹,溅起来的雨水湿了裤脚,却依然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当然,回家后,自然会有母亲又气又疼地骂几句,孩子往往只要用个鬼脸,就可以让母亲转怒为笑了。 年少的我,不知道在这条街上走过多少回。最早是一个不知世事,喜欢在街上踩水、嬉闹的黄毛小丫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在跛子街肆意玩耍了,更多的只是放慢脚步,微微笑着,静静地从跛子街走过。走的时候,甚至很在意自己行走的姿态,步子的大小,脸上的表情等等,总之一定要自己的行为完美无缺。那时,很不喜欢空着手走路,因为会记得很不自在。于是,每次出门的时候,要不就斜斜地背一个包,要不就在手上拿本书啊或其他什么东西,要不就把一只手放到裤袋里,另一只手就随意地垂下来,轻轻摆动。然后,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里却充满了喜悦、骄傲和一点点慌乱地从街坊邻居们赞扬、羡慕的注视中走过。那时,爸爸妈妈的心情应该是极为复杂的:三个孩子,两个在跛子街都极为出名,哥哥是跛子街男孩子的头,外表看来也是文质彬彬,不过,擅长的却是打球、打架兼早恋等等,以调皮捣蛋而得到跛子街男孩子的崇拜和追随,跛子街有段时间被哥哥他们弄得鸡飞狗跳,让跛子街的家长们头痛不已。爸爸于是赐了哥哥“混世魔王”的美称。让街坊邻居不可思议的是,李家的妹妹长得与哥哥很像,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几乎在各方面都完美无缺。那些年,无数次带着得各种各样的荣誉在街坊们羡慕、赞扬的目光中从跛子街走过。跛子街的家长们教育自己的孩子时,几乎也没有不提到“李家妹妹的”。读中学时,有点同学犯了什么错,家长甚至带到我家,让我教教他们的孩子。许多年后回家,跛子街的姐妹还集体控诉我:那些年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跛子街就这样记录着我们成长的历史。但现在想想,我却不记得跛子街的历史了。我甚至不知道跛子街这个不太雅观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当然,我还记得它有段时间不叫跛子街,它不叫跛子街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因为爷爷的原因,首先奶奶和父母面临着数不清的批斗,后来就没收了我们在跛子街的房子,父母已经被赶到了乡下。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我们在跛子街没有自己的立身之所。这十年间,家里人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到跛子街的外婆家看看。但是我却一直与跛子街有着难以割断的缘分。父母离开跛子街的时候,只带走了哥哥,却把刚满一岁的我留在了外婆家。因此也有了我关于跛子街的最初的记忆。 幼年时的关于跛子街最早的印象其实仅仅局限于外婆家的院子。后来的这几年里,最让我念念不忘的也还是外婆家院子里那棵葡萄树。葡萄树下,和表哥、表弟、表妹们游戏,葡萄树下小姨给我梳那几根细软的头发,给我吹口琴听,也是在葡萄树下,舅舅给我们讲很多故事。还记得舅舅跟我们讲《水浒》时,说到108个好汉时,舅舅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小玉,你不是一直不记得我们的门牌号吗?记住了,跟水浒里的英雄的数目一样:108。” 从那以后,果真就没有再忘记过外婆家的门牌号码,也没有忘记过跛子街108号外婆的家。长大后认识一个酷爱美术的朋友,他一直向往着巴黎。他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巴黎对于学美术的人来说,就像外婆家一样亲切。很喜欢这个比喻,也像记得外婆家一样记得这句话,因为外婆家对我来说,真的是亲切和温暖的代名词。 还记得外婆家的“朝门”,也就是大门(很奇怪,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朝门”,却也一直没有问过人)。离开母亲的孩子,自然会常常想到母亲。母亲好像一直很忙,没有多少时间来看我,只有下雨的时候,妈妈有时候会打着一木柄的油纸伞,匆匆地从跛子街的那头走过来。于是,每到下雨的时候,我总是坐在门口,痴痴地望,看雨水从街道的那头密密地斜织过来,又密密地斜织过去,期待着雨帘中会出现那把油纸伞,出现母亲并不高大的身影。这就是我关于跛子街最早的记忆了。当然,那时的跛子街也不叫跛子街。 那时候,城里的街道也大多改了名字,有的改成了团结街,有的改成了胜利街。跛子街则被改成了工农街。不叫跛子街的跛子街依然是那样的木楼,依然是那样的格局,只是,那些铺面都被装起来,变成了窗户,外面自然也就没有那些摆买的小吃。整条街就显得有些宽,有些空。许多的时候,都没什么人走过,只看见那一块块的麻石板泛着清冷的光。 岁月就这样在喜怒哀乐中水一般流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离家乡越来越远,可是,跛子街的这些生活图景,却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久久不能忘怀。现在,跛子街终于要重新修建了,不知道新的跛子街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以后再回忆童年、少年的时光,再回忆故乡的时候,我还能不能再找到我的跛子街。 再见了,我的跛子街。 ※※※※※※ 转自 情感四十 [818y.xilubbs.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