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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74年,我在省实验中学毕业,只有一条路可走__下乡. 我本该1973年毕业,因为随被劳改的父亲在农场改造,所以就降级到下一年,在1974年5月,学校开始组建户,自愿报名,我也报名了.那时我的哥哥在集体户,弟弟读书,我报名时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伙. 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她说"你进咱们班太晚了大家和你不太熟悉,现在有15个散在的同学没有伙,你们一同下乡行吗?"我茫然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 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启程了.城市在送我们走时非常积极,在庞大的地质宫广场开了庞大的欢送大会,庞大的汽车队伍把我们拉到城市的外面,当然了,到74年6月,军人的孩子当兵,干部的孩子留在街道,工厂把自己的子弟留下了,必须下乡的就是我们这样没人要父母又没有本事的人 那天是6月15号,我们的车开出长春市沿着公路一直走,走了九个多小时就来到了一个两县交界的小村子,16个同学分别住进贫农家,这个村有100多户500多口人. 我还记得安排好了住处后,送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在偏僻的角落对生产队长说的悄悄话:"这16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他们需要时间和安全,你是党员求你了,保护好他们,虽然他们都是出身不好父母有问题的孩子,但是他们毕竟是孩子."生产队长很朴实,他点点头,从此没有难为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我们户长召开第一次会时,大家做详细的自我介绍,从自己到父母到亲戚到____,户长说"一家人得知道根底呀." 介绍过后我们都很惊讶:原来我们走到一起是因为我们都是反动家庭出身,是一群狗崽子. 好在那是1974年,在邓小平的起落决定着民族命运的关键时刻,大环境还算好,农民也不在乎我们的背景,于是安定的生活开始了. 不久男生里有一个书生把厚厚的数学习题集放在了饭桌上,我们集体吃饭的地方叫队部.木头桌子很大,十六个人团团围着,男生开始一边沾着菜汤在桌子上解题,一边为了一道题的不同解法激烈争论,偶尔男生消停了,就有女生站在屋中间,大声读那些被判死刑的图书,我们户的饭,非常好吃. 把数学题带到集体户的是个柔弱的书生,他叫王赫,他的父亲王大衡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光学专家,在1974年,他的工作是清扫光机所的院子和茅厕. 那些书是爸爸送给我的,在文革抄家时艰难地保存下来,我有一个书箱,我把它从爸爸的书房带到农场,从农场带到集体户,从集体户带到大学,现在那些书摆在我的书房里,在四年的集体户生活中,那些书是我们16个人丰富的精神食粮. 晚上入睡前我们必然读书,尤其是在我们的房子完工,我们住进自己的家后,轮流朗诵名著是我们户的睡前项目,那时王赫拉着他心爱的小提琴,我们沉浸在梦想和迷惘之中.就这样我们熟悉了莎翁和但丁,我们认识了保尔和安娜,我们还写了很多洋溢着理想色彩的日记,当岁月又走过一段时间,天安门诗歌手抄本传到我们中间时,父亲来信说"你们不要回家全在集体户呆着",又过了不久,"四人帮"倒了. 我回到那深深藏在大学校园角落里的12平米的家,开始复习考大学,邻居们为我做宵夜,各科大学老师成了我的辅导教师,又回到集体户所在地参加高考时,我和我的同学们在大雪中重逢,我们很清楚结果,不久,我们都带上自己的理想,迈入全国各地的重点大学,集体户成为了历史. 王赫去中科大攻读光学专业,大二考上研究生,后来去美国了. 户长现在在日本工作. 更多的同学不知人在何方,但是彼此不会遗忘. 木头桌子,男生女生的争吵,玉米面大饼子的喷香和田间劳动的艰辛,那时我们也就17、8岁,但是命运无法夺走我们的信念和青春,于是我们拥有未来和希望. 就是有一件事情至今无法理解:在一个房檐下生活好多年,我们户为何就没有互相相爱的人哪怕就一对儿也好,我想或许是名著读得太多了误入歧途:因为我们为安娜也为丽达留过泪,我们没有等到缘分的降临,太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