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1年随母亲回河北老家,那是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到处都是吃不饱的人们,浮肿的脸上压根就看不到一丝丝的笑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华北大平原的辽阔与凄凉,白花花的盐碱地,光秃秃的白沙土上,似乎什么也不长。老家的人们处在极度贫困的生死线上。记得父母曾商量,回老家除了带钱还带点什么?最后商定带一口袋面回去,千里迢迢带几十斤面,现在的年轻人能理解吗? 老家在农村,一处低矮的老土坯房,就是父亲生长的家了。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大爷大娘一家热情地迎接了我们。大娘的手擀面只是为了母亲、我和妹妹,算是接风吧。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三碗普通的面条,是用了大爷家全部的面,我的四个叔伯哥被告知,不得要嘴吃!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吃什么。 麦子长的稀稀拉拉的还没成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爷家的口粮十分吃紧,我的四个哥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能吃但吃不饱。一个个面黄肌瘦,那时也没有什么活干,到处去挖野菜、扒榆树皮,还有一种草根甜甜的赖以充饥。有一种植物叫“苜蓿”,是生产队种来喂牲口的,小哥说苜蓿可好吃了,就是看苜蓿的人很厉害,不让采。这无疑是在诱惑我,吃了十几天野菜窝窝的我,一听说好吃的,眼睛都发亮,几乎对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禁不住小哥的教唆,我决心去偷了。第二天背上小筐头就去了苜蓿地,离看守人远点的地方下手。感觉很刺激,虽然是偷,可是一点也不心虚。苜蓿长的还真不错,一会我的筐就满了,也没发现那厉害的看守呀,心中暗喜,我成功了。当我把这一筐苜蓿背回家时,谁也没有指责我的行为,那时好象一切就是为了吃,为了吃我们从南方带来的面在生产队换成了山药干,可以换好多的。小哥吵着要吃“纳糕”,就是在苜蓿里掺点棒子面放点盐一蒸。吃几顿还是不错的,可是天天吃就不舒服了。但总算是能裹腹吧。从那以后我天天去偷,叫我小哥去他说他不敢,于是我就发展了我妹妹。奇怪的是没有一次被发现,有时我们看见了看守人,他也象是没看见我们一样。是运气太好了?直到有一天母亲对我说:“儿呀!以后咱不去采苜蓿了,你那看苜蓿的张大爷捎过话来了,这几天队里管的紧,他装看不见别人可没准”。这时我才明白,小哥说的很厉害的张大爷不是没看见我们兄妹俩,用他的话说:“城里来的孩子,回家了也吃不上口好点的,跟牲口争吃的,心疼呀!”现在我想起来还感觉心发酸。多好的父老乡亲,多好的张大爷,我似乎看见他那金子般善良的心。 在老家住了三个月,天天是野菜掺点棒子面,要不就是野菜米糠蒸出的窝窝,稀粥清澈见底能照见人。米糠就是谷子不去皮碾出来的面,糠也是可以吃的呀,吃多了就便秘,大便时老是憋得我小脸通红。就这样大爷家因为我们带了点钱来,还是不错的了,总能吃个半饱。那年头饿死不少人呢! 我家这一枝就我一个丁,所以大娘总是在吃上照顾我,好赖让我能吃饱。一次就我和大娘在家,大娘对我说:“想吃饼子吗?”我还没吃过呢,听小哥形容过,那是用纯棒子面和好后,用手拍成饼状,然后哧拉一声贴在烧热的锅上,熟了后有一层黄黄的粑,很好吃。我高兴的直点头跟大娘说:“中午咱家吃饼子呀?太好了!”大娘看着我高兴的样子,眼泪却流了下来,把我搂在怀里说:“咱家穷呀,成顿的可吃不起,大娘就给你做两个,你尝尝”。说完她就放开我和面去了,边和边哭,竟然哭出了声。大娘揪心呀,她老感觉对不起我们,她跟我母亲说:“她婶子呀,要不是你们捎回钱来,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饼子做好了,大娘递到我手里说:“你到里屋去吃,别叫你那几个哥看见”,我执意要跟大娘一人一个分着吃,大娘不肯,她舍不得呀!那两个饼子的味道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是我从未吃过的美味。这一件事我记一辈子,那时我就想以后所有的好东西,我都给大娘吃,可惜大娘过早的去逝了,无以回报呀! 我怎么也开始忆苦了?受谁的传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