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上清风

　　九龙湖，浙西山区一颗璀璨的明珠。它以充沛的蓄水量，供给位于下游的黄坛口水电站发出强大的电力，给大地带去一片光明。并以优质纯净的水源，滋养着这方水土上的人们。近年，九龙湖又以旖旎的自然风光，丰富的山林植被，美丽的神话传说吸引着八方游客，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
　　春末夏初，正是游玩佳时，却因非常时期，九龙湖也无例外地门庭冷落，游客稀少。诺大的停车场只有几辆本地车泊着。宽阔的湖面上，偶见一艘快艇疾驰而过，让水面划开一道白色的波痕。涟漪过后平静如初。山水空寂着，倒更显脱尘的静谧。
　　登上海事局朋友早就联系好的游轮。马达轰鸣中，轮船缓缓驶离码头，我们便走进这片碧波荡漾的水中。

                　（一）水之梦

　　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凭栏眺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九龙湖有点类似新安江的千岛湖。只是湖面没它辽阔，岛屿没它繁多，然风光丝毫不逊千岛湖。
　　相传这湖底曾卧着九条神龙，想必九龙湖的名也源出于此。只是如今，已无人会去考证传说的来龙去脉，也无人会去在意神龙何时能见首尾。美丽的风景总和一段神秘的传说相连，是历代勤劳，善良的人们心中孜孜以求的梦想。
　　九龙湖是适合梦想的。不是吗？这一池碧水，如明镜般静卧在蓝天白云下，青山怀抱中。望着它，自感目光的篙子太短，撑不到清澈的水底。纤细的双臂太弱，溅不起些微浪花。惟有望水兴叹：天地之间，俗尘之外，竟有这样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玉。
　　九龙湖的阳光是明媚的。它肆无忌惮地倾洒在水面，波光粼粼，碎金点点，闪闪烁烁得有点晃眼。这一湖春水，坦坦荡荡，浩浩茫茫，似要溢出包容它的青山，一泻千里。你可知？山外的世界虽热闹，却容不下你的清纯，洁净。你可晓？山外的我们，寻寻觅觅，求求索索，如同浪迹天涯的游子，只为在你怀中依徊，洗尽心上的尘埃，换取片刻的安然。
　　九龙湖的我，倘若能与三两好友，摇一叶扁舟，在你温柔的怀里晃悠，那又是怎样的一种趣味呢？小舟轻轻晃荡，晃出一番羞涩，几许情韵。荡出欲说还休的懵懂，山花烂漫的朦胧。世间所有的局促，不安在你面前悉数抛开，留下的是安祥，宁静。
　　九龙湖的水，使我无法不遐想，无法不做梦。梦幻中的我和你是这样的亲近，水乳相融着……
　　然而，梦总是梦。如此这般的梦想，又觉得有几分得陇望蜀，虚假矫情的意味。明明站在豪华游轮的甲板，纤尘不染，风雨无侵。却又向往舴艋小舟的简陋颠簸，险象环生。犹如，明知自己离不开舒适的物质生活，偏又附庸风雅以为自己会甘于淡泊，清明的山水之境。我不知，人为何可以这样的自相矛盾，这样的虚情假意。
　　山水是远离尘嚣的，而我却无法离开尘世。在这片水中，我只有暂且梦游心灵，却不能永远沉缅其中。也许，只有到我梦醒的那天，生命化为灰烬的时候，才能真正地与你们融为一体，在你们怀中求得永恒。
　　船尾的螺旋浆带着哗哗的声响飞快地转着，旋出一条翻滚的白浪。白浪沸腾着尾随我们，一如生活的激流。无论我们愿意与否，生命总要在一些时候身不由己地置身其中，上下沉浮。无从藏匿，无从逃避。惟有迎头而上，激流勇进，生命之舟才不致在惊涛骇浪中颠覆，顺利到达彼岸。
　　或许，在那彼岸之上，我们才可以轻轻地放下一切的生命之重。回眸相看，激流之外那些优雅，闲静的涟漪。夕阳下，重重叠叠，圈圈点点，若有若无，若即若离…… 

                （二）岛之情

　　九龙湖，星罗棋布般散落着许多岛屿。这些岛屿风光大同小异，总是天然与人工结合之作。虽玲珑精致，匠心独具，却因人工痕迹过重，给人牵强拘泥，束缚天性之感，实不如由它野花野草，自自然然，不事雕凿更好。
　　随便逛了几个岛屿，只有绿树掩映中几栋尖顶红墙的小木屋引起我的兴趣。幻想中假若能夜宿小木屋，与那可爱的小矮人，美丽的白雪公主来一番亲密接触，实乃人生一乐事。
　　朋友许是看出了我的乏味，宽慰道，别急，待会就带你到一个有趣的地方。

　　中午时分，游轮来到一处颇感荒凉的小岛。说它荒凉，是这小岛即无码头，也无收门票的铁栅栏，更无游人。迷惑中，游船勉强靠近了小岛。只见山坡上一农妇扛着一块长木板匆匆而下，她的身后跟着一条大黄狗。那狗许是寂寞的久了，看见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便欢快地摇着大尾巴，使劲地吠着，倒让我心存几分惶恐。农妇把长木板靠在轮船的前甲板上，一行人搀扶着小心翼翼地通过木板，双足便已踩在稀松，绵软的泥地上了。
　　爬上山坡，迎面一株高大的樟树矗立坡口。樟树的根系盘虬卧龙般的大半裸露在外，一如老妇青筋突暴的双手。根叉上可容几人悬空而坐，如同晃悠的吊篮。这样一株樟树，久经沧桑依然苍翠挺拔，枝叶繁茂。仿佛岁月的嬗变，时空的变迁永远与它无关。它只管默默地守侯坡口，迎送每个经过它身边的人们。
　　是的，经过它身边，我们便走进了村门。
　　远远的绿丛中，泥墙黛瓦，炊烟袅袅，乡村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深深地嗅着这气息，脚步瞬间轻快起来。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在我眼前，分明是陶潜诗中描绘的田园风情。
　　我看见农舍的空地上，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雏在悠闲地刨地啄食，几只鸭子游哉悠哉地迈着四方步。先前引领我们上岛的大黄狗，这会，正在阳光下惬意地摊着四肢懒散着。
　　我聆听灶堂间呼呼的火苗声，望见男人正使劲地往炉中塞着干柴。女人扎着围裙，一脸油汗地挥动锅铲，起落间散发出阵阵诱人的菜香。
　　浓浓的香味诱惑我跨进农舍的堂屋，恍惚中以为迈进外婆的老宅。
　　石灰剥落的土墙，经不起岁月的侵蚀，残痕片片。坑坑洼洼的泥地，覆盖着岁月的尘埃。堂屋正中放着的古朴，陈旧的八仙桌，桌面上褐色的班驳脱落的油漆，似在诉说曾经的温馨平和。桌旁摆放的四张长条板凳，传递着悠远的闲谈趣话。我坐在桌前，久久地凝视盘盘碗碗里的农家土菜，耳边传来外婆慈祥的声音：“囡囡，快吃，多吃点！”我的碗里堆满了舅舅，小姨夹来的菜肴。那浓浓的亲情充溢在心间……
　　记忆中的童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寒暑假在外婆家度过的日子。冬天，捂着外婆的小火篮，闻着炭火煨的薯香味，听外婆絮叨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夏天，让舅舅带我到江边玩水，摸螺蛳，赤脚踩着月光回家。夜晚，躺在小院的竹床上，仰望满天繁星，听着蛙声虫鸣，在外婆的麦秸扇轻拂下安然入睡。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外婆的宠爱下度过。以至每到假期将近，我都会迫不及待地渴望回到外婆身边。只是，外婆早已过世，老宅也已被舅舅翻盖成三层小洋楼。外婆，老宅已成了心中永远的记忆。
　　而如今，在这偏远的小岛，在这似曾相识的农舍，所有的恍如隔世的往事，都随着久违的桌，椅，菜肴，随着城市里无从相见的饭蒸里吹出的蓬松，香甜的米饭味，悄然而至，沁人心脾……
　　朋友告诉我，这貌似荒凉的小岛所有的趣味都在这农家风情，农家饭里。是啊，我已深深感觉到了，这种返朴归真的山野趣味，这份久远了的情思。

　　饭毕，独自迈出堂屋，走向屋后的山坡。我眷恋这片山野，只想在短暂的逗留中和它多点亲近。
　　山岙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寻香而去，我望见一片郁郁葱葱的橘园。当我置身于这片园中，才发现绿叶中点缀着许许多多白色的橘花。阳光下，花朵一簇簇，一串串，泛着点点银光。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又宛若夏夜的繁星。
　　微风过处，橘花轻轻地跌落下来。有几片沾在我的衣襟，伸开的掌心竟也接纳了一瓣。自小吃着橘子长大，我却从未见橘花是这般的纤细。在我的掌中，温润得象一颗玉珠，娇小的让人怜惜。一点素心，万般柔情，全在那精巧细致的花瓣中。我把小花放在鼻翼，嗅不到香味。花离开我时，那淡淡的清香分明又在我身边萦绕。
　　橘树下铺满一层薄薄的落花，我的脚不忍踩上去，惟恐玷污了她的清白。我只有伫立在这片从生命枝头坠落的花朵中。
　　“零乱成泥碾为尘，惟有香如故。”自古，落花便是闺阁中人伤春感怀的念物。“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红楼梦中黛玉的一曲葬花词，凄切哀怨，勾起多少人的伤心惆怅。“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是啊，花开花落，生老病死，花草和人同在世间经受风刀霜剑相逼。那末，当我们和花草同在时，我们为何还要自寻烦恼，何不尽心尽情地享受生活的每一天。
　　当秋天来时，满园的橘子红了，这一片白色的橘花又该怎样的含笑九泉呢？春光易逝，韶华难留，却还有金色的秋实。满目的绿意和粉白在我心中如水般缓缓流淌，带走了心里所有的伤感，无奈。我只沉浸在这片宁静和生的喜悦中。

　　我该走了。告别橘园，告别农舍，告别给我无限情思的岛屿。
　　乘着一缕水色，我良久凝视渐行渐远的山水，剪剪春风中顿生眷意。眼前的湖水仍然清澈，山峦依旧迷蒙，而我，却要再次远离你们。或许，在你们眼里，我只是匆匆过客，行走在旅途中，只管欣赏，却无法带走一片云彩。可在人生的长河里，又有谁不是过客呢？惟有山水是永恒的，而永恒又是玄妙的……

五一游九龙湖后记

2003、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