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刘老师

                              --老曹身边的人和事之一

曹澍

刘老师是我的同事，教数学；刘老师的媳妇，也是我的同事，教语文。

我们同事的时间不算长，不到十年。

刘老师两口是从煤矿学校调过来的，是那里的子弟。前些年，煤矿效益不行，无工资可发，只好以煤代币，每位教师发几十吨煤，自找买主，换成现金。换不成怎么办？凉办！没人管你！

说起当年的穷苦，刘老师动容了："30岁的人，当爹了，还向家里要钱，叫老爹老妈养活，不好意思呀！老爹老妈问，还有钱没有？拉不下面子，嘴里喊有，其实兜里只剩五块钱！"

没办法，只好投亲靠友，往市里调，离开从小到大，生活30年的矿区。

我们学校的校长和刘老师两口是很近的亲戚，刘老师的媳妇领着儿子先过来了；两年后，刘老师也过来了。

刘老师在原来学校是骨干教师，校长不放。两地分居后，刘老师找校长："老兄，我们两口分居两年了，在美国，两地分居三个月以上，法院就判离婚了。你天天晚上和咱嫂子在一起，让老弟一个人受煎熬，就不怕老弟犯错误？"

话说到这份上，还让人说什么呢？只有放人。

刘老师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和我一样，有些另类，与标准的人民教师形象有些距离。当然，我们表现不一。用如今流行语说，叫什么"性情中人"，褒耶？贬耶？中性耶？管他娘的！俺行俺素了！

我注意上刘老师，是这样一件小事--我订了不少报刊，所以，没事总爱到收发室转转。一次，看到几本《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就问："图书馆不是一本，这怎么两本？"收发说："刘老师订的。"

我以为是刘老师订给他媳妇看的，陡然令我肃然起敬。这年头，还有多少人看纯文学刊物？隔三叉五买本《读者》看的，已经到处自称是读书人了。我不订小说类刊物已近十年，实在是看不过来。一次，在走廊碰见刘老师媳妇，我说，"不简单呀！还看《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

她一楞，"我家老刘看，不是我看。"

我奇怪了，一个"教数学的糙人"，与文学八杆子打不着，居然还看《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在学校，泡图书馆的，几乎清一色的文科老师，顶不济也是个玩地理的，理科老师极少！和图书馆的魏老师闲聊，才知道，这个刘老师把学校的《十月》、《当代》、《收获》、《啄木鸟》......全看了个遍！

有意思、有意思，我心想。

学校每年新初三，都要大调整一次，所有骨干教师，全上初三拼中考。中考成绩好，才能吸引优秀生源，如此循环往复，来保住名校的牌子。正好，我和刘老师分在一个办公室，教一拨学生。我们学校一个年级16个班，一个班90多个学生，相当于一个小规模学校，我才得以近距离观察刘老师。

既然是老师，当然要说本行。刘老师业务很好，上课极棒，板书尤其漂亮，像印刷体一样整齐，我常在窗外欣赏。因为学生太多，讲课时，必须大声喊，我们叫"喊课"，否则，后面学生根本听不清。新调来的老师和刚毕业的老师，一般都不习惯这种讲课方式，两节课下来，嗓子全哑了。

刘老师"喊课"时，下巴微仰，脖子拉长，中间的"嗉子"非常突出，象是鼓个大核桃；声音宏亮，在走廊都听得清清楚楚，抑扬顿挫，很有节奏感，他拉长调和放缓速度的地方，准是重点或难点。

下了课，刘老师走出教室，两支胳膊向前翻起，往左右微抬，手上一层粉笔灰，以免蹭到身上。课代表跟班似的拿着量角器、三角板和书，有时还抱着一摞刚收上来的作业尾随其后。

刘老师刚进办公室，就涌进一群来问问题的学生。刘老师得意的大喊："让老师先喝口水行不？"

来问题的，总是女生比男生多，好像女生理解数学比男生吃力些，尤其是难题。

然后，刘老师洗手、喝水、又开讲，直到上课铃响。刘老师教两个班，180多号人马，一个班有两人问，课间就别休息了。我们常开玩笑："老刘生意真好。"

刘老师苦笑："还是你们舒服呀。"

其实，刘老师心里特高兴，数学老师就怕没人问。90多人，能像"孔老师"那样因材施教吗？一节课下来，不可能人人知之。不知之怎么办？问！不问，老师以为你知之了，一考试，全露馅！

上完课，批完作业，刘老师点上一支烟，把两支大脚往办公桌上一放，半躺在沙发椅里，手握一本《中篇小说选》或其它，就谁也不理了（指不理老师们）。有时，我走过去翻翻目录，刘老师谦虚的说："我是看热闹，您是搞研究。"

我走过三个学校，象刘老师如此姿式看书的老师，从未见过，似乎太随便了点--这是我的最初印象。后来看惯了，觉得刘老师就应该这样看书，不这样看书还叫刘老师吗？

刘老师的媳妇长得不算很漂亮，排不上我们学校"五大美女教师"，但也有几分颜色。从小就是文艺爱好者，民族舞跳得夺人心魄。所以，很知道些女士应该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穿衣打扮的道理，因此，颇有女人味，很能抓大小男士的眼球，但又不嗲，刚刚恰到好处，还给人一种非常贤慧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是"错觉"。（以老曹的观察，靓妹教师和帅哥教师，能起到稳定课堂纪律的作用。所以，老曹想给教育部长写信，今后师范招生，应该先经过严格面试，男生长相必须赛过朗朗，女生必须面如孙俪。当然，朗朗的个子矮了点，够不着黑板的最上边。那个子必须像老曹，180厘米以下的，绕行。外人一看：我靠，这哪是招老师，分明是选模特嘛）

时间一长，大家才知道事实真像，原来"贤慧"的是刘老师，而不是刘老师的媳妇。刘老师有点抱怨的对我说："儿子长这么大，媳妇没给他剪过一回指甲。"刘老师真是既当爹又当娘，类似上海人说的"围裙丈夫"，和老曹一样。大家这才逐渐知道，刘老师是个很"顾家"的男人。如今，这种男人越来越少，应该属于丈夫中的"精品"。

也许有人反对，说挣钱多的丈夫才是"精品丈夫"。我认为，这种看法是极其糊涂和极端错误的！如若不信，请你悄悄问问大款们的"第一夫人"。

刘老师非常宝贝自己的儿子，是他的"掌上明球"。刘老师的儿子也争气，不光长得排场，成绩还好。每逢考完试，刘老师判完自己的卷，就开始串办公室，把儿子七科成绩全抄下来；再把和他儿子同年级所有老师的孩子，和老师亲戚孩子的成绩也抄下来，然后算总分，排队。如果他儿子又是第一，他就点上一支烟，往人多的地方一坐，笑眯眯的举着看。大家见了，就说："刘×又考第一了，看老刘的表情就知道。"

我们学校绝大多数老师的孩子，学习都很"生猛"，一个年级1400多人，老师的孩子大都在100名以内，所以，在老师孩子中拿第一，也很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刘老师悄悄走过来问我："曹老兄，油焖大虾怎么做？"要不就问："红烧鸡翅用红糖炒还是用白糖炒？我忘了。"

我知道，他要回家犒劳儿子了。

我是学校的"四大名厨"之一，老师们经常向我请教做家常菜的方法。

为了让儿子开阔眼界，具体感受发达国家的生活，刘老师不惜"巨资"让儿子参加市里组织的中日少年儿童交流活动，去日本观光旅游半个月，这令我很佩服。许多老师因为舍不得钱，把这么好的受教育机会放弃了。我觉得这种眼见为实的教育，比上一万节政治课都管用！我问过刘老师的儿子，他说日本真好，我长大要到日本留学。你看！

我喜欢刘老师还有一个原因，刘老师两口为人低调，心态特好，很知足。

先说低调。

刘老师两口和校长的亲戚关系，是校长自己说出来的，不是刘老师两口说的，所以，好长时间大家都不知道。他们两口兢兢业业工作，和和气气待人。后来，校长调走，过去那些和校长走得很近的人，反而有种失落感，有的人甚至也想调走。但刘老师两口一如既往。过去，大家没有"高看"他们；现在，更没有"低瞧"他们。这在社会关系日益庸俗化的当下，已是很难得了。如今，一个得道，鸡犬升天者；或仗势骄人，飞扬跋扈者，我们见得还少吗？

再说知足。

刘老师总是说，感谢学校让我经济上翻了身，买了房，还了贷款。学校每次发福利，刘老师从未嫌少，不像有些老师，总是没个满足的时候，成天觉得学校欠了他的。其实，刘老师的房子并不大，才60多平米，又是顶层，但我从未听刘老师抱怨过天热、睡不着觉，或者羡慕谁谁又买了120平米的大房子。

"往楼顶铺张凉席，点支小烟，喝口小酒，抬头看看满天星斗，给儿子讲个小故事，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这就是刘老师夏天夜晚的生活。很有些五柳先生的意思。

最近，作为优秀教师，刘老师被交流到一所薄弱学校当"专家"去了。行前，我们为他践行，喝完最后一口酒，大家有些伤感、有些恋恋不舍，刘老师打破沉默："前度刘郎还会今又来地，哈哈哈........."

有人问，刘老师长得什么样？

精瘦，黑脸，眼镜，平头；眼冒贼光，一眼能看到你骨子里，让你无处藏身；不笑时，一脸狠气、冷气和杀气；笑时，露出两颗老虎牙，眼睛眯成一条缝，蛮可爱。

但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一位和蔼可亲的人民教师。

但谁又规定，人民教师必须长得什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