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寻觅抗联的足迹

      由于心中有个深深的抗联情结，多年来一直想北上，去看看那片被鲜血浸染的热土，去领略那林海雪原的气势，去感受当年抗联英雄们的那种不朽的精神。

     8月1日，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我终于乘上了哈尔滨的列车，开始了我的北上之旅。

                                          日本开拓团的下场

      列车在苍茫的大地上奔驰，绿色的原野，金色的稻田、清亮的河流不断地从我的眼前飞过。雨丝随着急劲的风，不时地从车窗的缝隙里挤进来，给闷热的车厢带来一丝清凉。与我对坐的是一位中年汉子，黝黑的脸膛、壮实的身板、瓮声瓮气的声音告诉我，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北汉子。在唠嗑中得知他是黑龙江绥化的农民。当他得知我此行的目的时，他告诉我，他们村东头有一眼大水井，里面埋着2000多具日本人的尸体，如今虽然已经填平，但从父辈们的嘴里大家都知道当年的情形。这是1945年日军投降后，留在东北的日本开拓团成员，因为来不及撤走，于是在日本士兵的驱赶下，集体投井自杀。

     我听完他的讲述后，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对于开拓团这段历史我是比较清晰的。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在一百多天的时间里迅速地占领了整个东北，实现了他们早已预谋的吞并满洲的阴谋。1932年初，日军扶持傀儡溥仪建立了伪满洲国，为了达到长期统治满洲的目的，他们从国内和朝鲜招来大量的移民，在东北三省建立开拓团，一是进行经济掠夺，二是军事意图，三是强迫当地人接受日本文化，加强对中国百姓的统治，以达到长期占领满洲的目的。

     九一八后，日本陆军省在"在乡军人会"的支持下，从在乡军人中选拔实验性武装移民即开拓团。在1932年10月-36年7月间，他们向中国的东北移民2900多户，7300多人。1936年，日本首相广田弘毅提出"20年内向满洲移民100万户、500万人占地1000万公顷"的计划，从此以后，大量的武装移民从日本涌入，他们分主要分布在三个地区，即从我国与原苏联接壤地区的伪间岛省起，经伪牡丹江省、东安省、三江省、黑河省至兴安南省，主要是为了充当对苏联战争的据点和兵站。分布在这一带的日本移民约占总数的十分之四，这也是所谓的"开拓第一线地带"。分布在"开拓第二线地带"的日本移民主要分布在沿长白山、哈尔巴岭、老爷岭及大小兴安岭的里侧及松辽平原的外侧。主要是用来切断抗日联军与东北人民的联系。这一部分人数最多，约占移民的十分之五。这位绥化的旅客所谈到的日本开拓团很显然属于这一线带。"开拓第三线带"的人数相对较少，主要分布在铁路沿线的重要城镇，负责保护铁路命脉，加强经济掠夺，对付东北游击队的袭击。我们盘锦市的大洼位于奉山铁路支线的沟营线上，又是辽河的入海口，这里便成了日本开拓团的"第三线带"。

     我曾经走访过大洼的荣兴，那里曾经是日本开拓团所占据的地方。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依然记得当年的情景。70多岁的丁树春老人告诉我，那时，种植水稻的中国人是不允许吃大米的，吃了就以经济犯论处，有多少人以经济犯的罪名深陷囹圄。他说，日本人可凶啦，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回民汉子挑着一旦蔬菜到村子里卖，趁日本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着用蔬菜与当地的农民换了一点大米，被日本人发现，拳打脚踢并放狼狗撕咬，后来被他的父亲救下，才保全了一条性命。开拓团还强迫他们做劳工，如今疙瘩楼水库还能看到一些尸骨，这都是当年开拓团强迫劳工修水库时候留下来的。

     对待开拓团的罪恶，他们是不会忘记的。而我也曾产生过这样的疑问，1945年日本投降后，这么庞大的移民队伍怎么就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呢？如今的大洼，有许多乡镇还有许多的朝鲜人，他们大多都是开拓团时代遗留下来的，而日本人呢？难道他们就一个没留下吗？

     还是对坐的旅客回答了我的疑惑。他说，当年日本开拓团的人大多分布在交通便利的地带，日军投降后，他们也随着军队一起撤退到日本的本土。只有那些边远地区，因为交通不便，那些无法撤离的日本人便选择了集体自杀的方式。他们村子大井里的2000多具日本人的尸体就足以说明这点。

     我的心不由地颤栗起来，一个几千人的部落，集体走向死亡，这是怎样的绝望与无奈、残忍与决绝啊！

     我在想，当一群猖狂至极、飞扬跋扈、已经习惯了把别人的家园当成了自己的家园的强盗，在突然得知自己必须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离开这片垂涎欲滴土地的时候，他们该是怎样的失落与痛苦呢？尤其是当他们面临着无法返回家园，又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时候，想着自己曾经的罪恶、曾经的残酷，想着那些被奴役过人民的愤怒，他们哪里还敢在这片土地上多逗留一分钟呢！

     于是，我想象着，在一个初秋的午后，一群两千人的队伍，拖着沉重的步履，缓步地向村东头的大水井走去。天边残阳如血，瑟瑟的秋风拂过一张张绝望的脸。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恶魔，此刻灰暗而阴森的脸，突然间变得如此的无助与黯然，阴沉的眼睛中流露着绝望神情。一群穿着和服，趿拉木屐的女人拖着细碎的步子走在泥泞的路上，她们一边拖着年幼的孩子，一边抽泣，浑天的泪水将一脸惨白的脂粉冲刷得沟壑交错。只有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还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他们依然被田野的野花吸引，追逐着翻飞的蝴蝶，演绎着童心的真情......

     蹒跚的步履，绝望的神情。此时，蔚蓝的天、漂浮的云还有那片灿灿的晚霞映在一汪碧水里，与远山、碧野相衬，这幅人间的美景已经成为他们最后的流连。这口深不可测的井，能够吞下他们的沉重，是否还能吞下他们的悔恨？跨海越洋的跋涉，总以为寻找到梦的家园，可那到底是别人的家园，怎能任你肆意践踏？尽管有飞机大炮的肆虐、细菌武器的淫威、日本大和民族的骄横，可又怎能将那铮铮铁骨的三千万的满洲人征服？

     在这120万平方公里的肥沃黑土地上，到处都是森林、矿产、粮食，处处有珍宝、到处是诱惑啊！在这初秋的午后，小麦已经抽穗，高粱已经扬花，大豆已经饱胀......而这些已经不属于他们了！我能够想象得出当让一只贪婪的狼将已经到口的肥肉吐出来，是何其地困难、何其地无奈、何其地痛苦！

    眼前这处深不见底的水井，或许是几年前他们强迫中国劳工修建的。那时他们能想到这口井浸满中国劳工血泪的井，会是他们为自己修建的坟墓吗？

      跳吧，跳吧！你看天多蓝、水多碧、草多绿、风多柔？这清澈的水或许能够将他们生的罪恶洗淡、让他们的灵魂飞过太平洋，回到他们的本土，在那里或许才能找到他们真正的家园！

     铁青脸的兵们，端着枪，翕动着鼻下那撮银丹胡子，开始在驱赶了。

    女人们开始哭泣，孩子们开始大哭，一时间，哭声惊天动地！

    "不许哭！不许哭！"男人们开始粗暴起来，他们腋下夹着孩子，手里拽着老人，脚下踢着女人，一起跳进了井里......"扑咚"、"扑咚"，这声音响了很久。当夜幕低垂的时候，这口8米见方的大井终于平静下来，初秋的夜，冒出了灿灿的繁星，一轮皓月又挂在了东岭之巅......

    日本的开拓团在1945年8月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虽然大部分人带着罪恶已经返回的本土，但也有很多人如绥化这些自杀者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中国的某个角落里。而作为被日本人逼来的丙种开拓团的朝鲜人则比日本人幸运，他们虽然很多没有返回自己的故土，但中国却成了他们这些漂泊者的真正家园。如今在大洼的荣兴、陆家等许多地方，都有当年留下的朝鲜人以及他们的后裔，他们已经成为中国的国民，成为了这片领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