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凡人的牵挂

--谭千秋自白

文：白马非马

我叫谭千秋，今年51岁了，我是四川省德阳市绵竹东汽中学的一名教师。我这样介绍自己可能显得有些多余了，从我平凡的一生以不平凡的方式谢幕以来，我的名字可能已经被很多人熟知。

说实话，我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我是一个普通人，我一直以为，我在一个极普通的岗位上，会平平安安走完我的一生。我从来也没有当英雄的奢望，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烈士。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是的，我用我并不魁梧高大的身躯，护住了我的四位学生，但其实，我的脑子里并没有什么献身、舍己救人、舍生取义等等听起来如此高尚的想法，这样说，也许让文字工作者感到为难，你们也许需要发掘我脑子里闪光的思想。惭愧，我这人说了一辈子实话，这个时候当然更不可能撒谎。我告诉你们，我那么做，其实完全是一种本能。是的，保护学生，这是我一贯的做法。平时走在校园里，哪怕碰到一块石子或玻璃，我都会弯腰捡起，因为我怕我的学生在活动的时候会因此受到伤害。总是这样，根本也不需要三思而后行，保护自己的学生也就成为了我的本能。而且，我相信，我的很多同行都有这样的本能。就说这次地震，不光是我，比如保住两个学生的生命，身后不得不被锯掉手臂的张米亚老师，再比如自身实际还是个大孩子却用娇弱的身躯救出十三条生命的袁文婷老师等等，太多了，我的这些同行，其实都是普通人，但是，在关键时刻，我们发挥出了我们人性中最善良的本能，仅此而已。

我是个极普通的人，我有我的喜怒哀乐，我更有我的牵挂。

当我用身躯保护学生的时候，我确实是出于本能。但是，当我被压得难过到痛不欲生的时候，我还是想到了许多。

这里我要先对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说一声对不起，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到你们。其实，这还是出于本能。我当时最牵挂的，是这四名在我身下的同学以外的班上的其他同学，那时候，我头痛欲裂，耳朵轰鸣，累啊，从来没有那么累过，我设法让自己支撑住，不能倒下，因为我身躯下面还有四个花朵般的生命。很快我的耳朵就什么也听不到，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是否安然逃离了这人间地狱，我真的放心不下啊，所以，我当时最牵挂的还是他们。

我是一名普通教师，我同时还担任教导主任。那个时候，我牵挂的其实还不止是这一个班级的孩子，我知道，校舍比较陈旧了，我这个班级受损严重，其他班级也难保平安。我恨不得推开压在我身上的束缚，冲出去，去看看我的同事，去看看我的学生，这个时候，我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一丝光亮了，但我的同事们、我的学生们，他们很多人的容颜却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牵挂他们，我真的不放心。可是，我怎么就那么累啊，我一动也不能动。

静，死一般的静。静到我能够数出自己的心跳。我知道，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是这么的渺小，在强大的大自然面前，我的能力微乎其微。但是，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出现的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是我的妻子，和我的两个女儿。其实，我对远在北京的君子还是比较放心的，这孩子从小就坚强，自立能力强，也很有主见。我知道，我走以后，她肯定会非常难过，但她的性格决定了，她是打不倒的，正像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一样，君子一定可以做到"化悲痛为力量"，她会比我在的时候更坚强，会走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成功的路。君子，照顾好自己，记住，爸爸爱你！

仙子才刚刚一岁零五个月，早晨我还带她出去散步。我的仙子，绝对是一个听话的小姑娘，此刻，我仿佛感到她肉乎乎的小手抚过我粗糙的面庞，也抚过我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我的仙子，我再也看不到你如花的笑脸了吗？我真不甘心啊......

我知道，我走后，我的小仙子，你的妈妈会同时给你双重的爱，母爱和父爱，她更舍不得让你受一丝的委屈。我还相信，你会得到来自叔叔、姑姑、奶奶的，来自社会各界的加倍的关爱。但是，我还是牵挂着你，记住，我的小仙子，记住，爸爸是爱你的！

我牵挂我的妻子，关蓉，我走了，这个家的重担就要落在你原本柔弱的肩膀上了，你能承担吗？我知道，你能！原谅我吧，关蓉，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是一名人民教师，在这关键时刻，我别无选择，保护学生，保护生命，我只有尽力而为。你为我，为孩子，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而我，总是因为工作忙碌，为你做的却太少太少。关蓉，我只有遗憾地跟你说一句：对不起。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妈妈，我亲爱的老母亲，儿子就要走了，不能再在您膝前尽孝了。儿子是照您一向的教诲做人的，妈妈，你永远可以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妈妈，您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儿子走后，您可千万不要太难过啊，您如果因此有什么不测，儿子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心安啊。还有，我亲爱的弟弟、妹妹，大哥走了，不能再关心你们了。妈妈身边，就指望你们了，替哥哥尽一份孝心吧，哥哥拜托你们了。如果有来生，妈妈，您还是我的妈妈，弟弟、妹妹，我们还做一奶同胞，我爱你们！

你们看，这最后时刻，我哪像你们大家想象中的英雄啊，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极普通极普通的普通人，我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我有和所有人一样的牵挂。有人说，被牵挂是幸福的，那么我说，有人需要牵挂，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哦，我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