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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长风(小说) 因为送女儿上大学,我又一次来到滨城。站在D大学十六层高的宿舍楼的窗前,俯首而望,远处,波涛汹涌的海浪奔涌而来,浪花拍击着海岸,卷起了千堆雪浪。蔚蓝的大海上,白帆点点,一群群海鸥追逐着海浪嬉戏着,欢闹着...... 三十年前,我来过这里,也是这个大学,也是这个海岸,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在给我留下一段难忘的而又不愿回首的记忆后,我怅然地离开此地,虽然大海的波涛还时常涌进我的梦,但我就再也没有踏进这个令我伤痛的城市。 三十年了,不堪回首,从镜中照照自己的身影,眼角已经有了深刻的皱纹,两鬓已然出现了白发。抚摸着自己已经有些发胖的小腹,蓦然觉得,逝去的岁月已经久远,昨日的长风已经消逝,让我耿耿于怀的东西已经渐行渐远,澎湃的心绪也渐趋平静,再回首,还有什么让我不能放下的呢? 又一次信步走进海岸,夕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地向海里沉去,灿烂的晚霞染红了海面。海水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我身后的脚印,海鸥在云间穿梭,嘹亮的叫声不断地被海浪击碎。初秋的海风吹乱了我长发,也吹乱了我的思绪。踏着细碎的海浪。我的心事也如这潮水一波又一波地从心底涌出......
三十年前的那一天,我和他沿着这条海岸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们都沉默着,海浪不停地涌来,白色的浪花吞噬着我们深深浅浅的脚印。恼人的海风伴着大海的叹息,把我的心抽得紧紧的。来来回回地走,把高悬的太阳走掉了海里,把苍茫的天色从蔚蓝走向深蓝又走进了墨蓝。星星缀满了天空,瘦月从海边升起。 "走不动啦!"终于,我再也迈不开疲惫的双腿了。踉踉跄跄地我跌进了海边的一个长条椅子上。他坐在我的身边,头埋在胸前,两只手插在头发里,来来回回地搓。沉默。依然是沉默。我已经不敢看他的脸,他眼睛里释放的痛苦和忧郁早已灼疼了我,我的心被海风吹得缩成了一团。 "我们----还是散了吧!"许久许久,我终于艰难地迸出了这样几个字。 "不------"一个沉闷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吐出。 "可-------"我幽幽地叹息一声。 沉默,又沉默起来。 初夏的夜,海风还是很硬,我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他怜惜地看我一眼,默默地脱掉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散吧,除了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往他身上靠了靠。 他紧紧地搂住了我。"也许,我们会有办法的!"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底气不足。
我和浩是中学同学,如今我们都是大四的学生,虽然他在滨城,我在省城,但我们相爱已经有几年的历史了。 那一年,我从偏僻的山村来到镇上上学。这里虽然比我们山村热闹,但是除了公路上汽车多点,镇子里房子多点、人多点外,我没有感觉到比我们山村好到哪去。我们一百多人挤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宿舍里,四周用木板搭成的两层大通铺,严格地用尺子量出每人只有一尺五寸宽的铺位。缫丝厂排除的污水,从我们宿舍的后面流经而过,那恶臭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住在上铺,让我感到头皮发炸的是纸棚顶的苍蝇,漆黑一层,密密麻麻地、连缝隙都不漏。我头上是电灯的开关拉绳,每天开关灯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能握一把苍蝇,好几次,弄得我哇哇直吐。食堂里黑乎乎的桌面永远布满了苍蝇,做饭的张师傅,似乎从来就没洗过脸,晶亮的汗水把黝黑的脸冲出一道道的沟壑,我常常看到他漆黑的双手在和完面后,变得白净起来。而胖胖的李婶,鼻子前总挂着两桶鼻涕,那又清又亮又长又稠、似粉条一样的鼻涕,是她最美的装饰品。给我们打饭的时候,一吸一吸的,一不小心,鼻涕就掉进了菜盆里,我们还真的分不出来哪根是粉条、哪根是鼻涕呢! 我注意起浩也是因为与食堂有关的一件事。那天,校长黑着脸把我们所有的住宿生都召集起来开会,原因是不知道哪位促狭鬼把食堂里蒸的窝窝头放到了校长室的门框上。校长一开门,这个窝窝头正好砸在校长那片油光铮亮的脑壳上,校长的脑壳本是一块不毛之地,那窝头又黑又硬,像个石块,校长的头皮立刻鼓起了鸟蛋大的包,校长万分恼怒,发誓非要把这个肇事者揪出来开除不可。 我们大家都在沉默着,任凭校长的暴跳如雷。看着校长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说实在的,我们心里都好开心,好多同学都在下面捂着嘴乐。而我竟然没憋住,一不小心笑出声来。这下子可惹恼了校长,他把我揪到前面去,大声地质问我是不是我干的,我当然不会承认是我干的,事实上校长从内心也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只是我的笑惹恼了他,他说我如果不找出谁干的,谁都别想去上课。我在前面站着,大家在下面陪着我,快到下晚自习的时间了,校长依然没有放我们走的意思。这时候浩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走到前面对校长说,那事是他做的。他说是想跟校长开个玩笑,没想到砸到校长高贵的头了,于是这个"幽默"就变成了"油墨"。他嬉皮笑脸地跟校长一再认错,使校长把我和其他同学都放了回来,而他自己留在教室里写检讨。 浩最终背上一个警告的处分,但他依然整天乐呵呵的,幽默而风趣地打趣着每一个人。浩跟我斜对桌,有时我回头的时候,他总爱冲我睒睒眼睛,做一个鬼脸。后来,我再回头的时候,觉得他的眼睛里多了点东西,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总是感到像被什么揪了一下,有些发颤。再后来,我偶尔回头,便会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簇火苗在灼灼地燃烧,时常灼得我后背热辣辣地疼。我不敢常回头了,也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有时偶尔对视,我的脸也会发烧,心也莫名其妙地跳,于是赶紧躲闪他的目光。我不跟他说话了,他也不跟我开玩笑了,然而只要有我在的场合,他都会极其热烈地跟我的同学们说、闹、笑,诙谐而幽默的话语常常惹逗着大家哈哈大笑,自然我也会抿着嘴偷笑,这时他便更活跃、更快活了! 日子悄悄地溜走,一晃,便到了高三。我和他都知道,山村的孩子只有高考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们不敢心有旁骛,我们都在拼命地为命运而挣斗着。我们依旧不说话,但时常,我会在我书本里或者课桌里发现浩给我的小纸条或者饼干、苹果什么的。纸条多是一些励志的话,他的鼓励是我学习的动力啊。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回头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他眨一下眼或者点一下头,我们便深明其中的含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那个时候他给我的一个纸条,白居易的这两句诗极其恰当地表述了我们那时的状态。 学校门前的山坡上的那片槐树林,花开正旺,那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槐花,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引逗着蜂飞蝶舞。这里是我的乐园,每天早上,我都到这里背书。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因为是周日没课,我整个上午都待在这里。背完政治背单词,念完古文看历史,学累了,我便放下书赏花。天上悠悠的白云,地上洁白的花簇,云动花摇,芳香四溢。小时候,我就爱槐花,不仅喜欢它的色彩,更喜欢它的幽香和清冽的味道。摘一串槐花放到嘴里慢慢咀嚼,那香甜沁人心肺。情不自禁,我站到一块大石头上,伸手去够那串蓓蕾初绽、皎洁如雪的槐花。突然,一群马蜂铺天盖地地向我扑来,惊恐中,我从石头上摔了下来。马蜂不断向我扑来,凶狠的毒针刺进我脸、我胳膊、我的手背。我拼命的拍打,可越拍越多,后来,我索性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怀里,两手紧紧地捂着头一边叫一边无助地哭了起来。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把一件衣服罩在了我头上,说了一声"别动!",我就听他扬起一个什么东西左挥右舞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声"没事了,马蜂都被我轰跑了!"并拿下我头上的衣服。是浩!他穿着一件背心,手里提着一件汗衫站在了我的面前。 "怎么那么不小心,捅着马蜂窝了呢?"他心疼地看着我又红又肿的手说。 我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惊吓、是感激还是高兴,总之见到浩,我的泪水便无法遏制地流了下来。浩用手背轻轻地为我拭着泪,说:"忍着点疼吧,我把蜂的毒针给你挤出来就好了。"他拉过我的手,将马蜂蛰过的地方用手使劲地挤捏,直到又尖又细的毒针伴随着血丝一同冒了出来才罢。我一声不语,任他处置,只有泪在肆意地流。他一边帮我擦泪,一边给我挤毒针,好长时间才帮我把毒针挤净。我的手和脸都肿了起来,他让我坐在那里别动,便飞快地往学校跑去。不大一会儿,他拿来了一盒清凉油,帮我抹在肿胀的脸上、手上。或许是因为喜欢他为我拭泪的那种感觉吧,伤口在清凉油的作用下已经不那么疼了,可我的泪仍然不可遏止地流淌。 "别再哭了,再哭就变成花脸猫了,喵---喵----"他冲着我做起了鬼脸。我破涕而笑,伤口已经不敢到疼了,心里觉得暖暖的,流到嘴里的泪也觉得甜甜的...... 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在槐树林里的一幕告诉了老师,班主任在晚自习的班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我们。老师的目光定在我跟浩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大谈特谈了早恋的危害。我和浩什么都明白,我们又重新进入了见面不说话的状态。 初夏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浩的家里捎信让他马上回家,浩匆匆忙忙地走了。两天、三天......浩一直没回来。快临近高考了,我的心揪得紧紧地,不知道浩家里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浩的身影。可是他满脸的疲惫,目光黯淡,见到我的目光,慌忙躲闪,整天沉默寡言,我再也没听到他那爽朗的笑了。浩到底怎么了?我接连给他塞了两张纸条也没见他回我半个字。那些日子,我一直心思恍惚,功课也看不下去。后来,从浩的同村同学文那里得知,浩的父母为浩定下一门亲事,女方是吃商品粮在公社卫生院里的护士,大浩三岁。浩不同意,他的父亲气的吐血倒地,浩最终没拗过父母,定下了这门亲事。听完文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感觉,那天傍晚,我一个人到学校前面那片槐树林里大哭一场。晚上,我就开始发烧,嗓子疼、头痛得如炸裂一般。我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七天,当我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我发现浩蓬头垢面,无精打采,跟我一样,我们都无法安下心来进行最后的高考冲刺了。 无论是我还是他,我们都必须考上大学,哀伤的结局只会让我们更惨。为了他,也为了我,我毅然决然要求转学,莫名其妙的父亲给我办了转学手续后,在一个阴雨沉沉的下午,我提着行李,黯然悄然地走出了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校门。 我考上了省城的一个师范院校,浩和我的其他同学们考到哪里,我全然不知。在我大二的那年春天,我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滨城的D大学的一封信件,看到那熟悉的字体,我的心狂跳不止。信果然是浩寄来的,他告诉我,他考上了D大学的经济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我同乡那里弄到了我地址。他埋怨我悄悄地走后不给他一点消息,他告诉我的离去给他带来怎样的伤痛,也是这伤痛使他发奋地学习,他说只有把自己溶到书本里,才忘掉我的影子。那封信很长,尽管信中对于我们彼此都敏感的东西一字未提,但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却又翻腾起来。终于,我明白了为什么两年来我对那么多向我投来青睐目光的男生无动于衷的原因了,在我心底,永远闪烁着浩那温柔的眼神。 (待续) ※※※※※※ <EMBED src=http://img.valen.sohu.com/photos/14/512614.swf width=230 height=167 type=application/x-shockwave-flash></P> <embed src="http://img.valen.sohu.com/photos/14/512614.swf" width=230 height=167></embed> |